春风十里有娇兰

315.后宫里的人


    这日阿平下午就从朝中回来了,我问他怎么这么早,他笑了笑说:“反正也无事可奏了,不如早点散了。”语气听来很平和,但我却感觉其中藏着一丝苦涩。
    不想多去问朝事,索性转移了话题:“他们都安排好了吗?”
    他点了点头,伸手来理了理我的鬓发而道:“放心吧,我已经派护卫将他们都一一送离了,且不会聚集于一处,分往各个方向而去。”
    在回宫之后我便向他提出将一部分人安置,比如小同,比如元儿与月儿两个孩子。小同是我弟弟,我已经让他前半生孤苦不能再让他最后因我而死在这座皇宫里;而两个孩子是我最牵挂的人,也是阿平最关切的,务必在那最后来临之前要将他们送离是非之地。
    是从密道里秘密离开的,此事务必得严守住,不能让半点风声透露出去。在这事上不是我要扭转历史,而是真正的历史记忆点只在于正主,建文帝的记载不能有太大出入,但他的儿子们想来史记也不过是一两笔。至于小同就更不用说了,他本不是历史人物,他的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云姑我也让她离宫回家去了,笑笑隶属太医院以后会是医女,还有平时伺候我与阿平的宫女们我都只是遣去了别宫。因为并不是他姓篡位,朱棣生性也不好杀戮,就算攻入了皇城不至于将后宫诸人全部斩杀。
    余下我所关切之人就只剩燕七与木叔了,不过没要我顾虑,阿平是直接下了圣旨命他们二人分别带元儿与月儿走的,两位皇子的安全都落在他们肩上。当他们接过圣旨时眼神都极其震惊,可圣旨在上他们不敢违抗,只得咬牙听令。
    木叔是个硬汉,接过圣旨后便敛去了脸上神色,对天发誓会拼了命地保月儿安全抵达容城。当木叔退下去后燕七却还拽紧了圣旨不肯下去,他的面上露出悲色,而阿平从始至终都只淡漠地坐在桌案前喝着茶。
    燕七终于忍不住,却是咚咚两声膝盖落地重重跪在阿平面前,抬起头沉痛而喊:“公子,为什么你不能随我与木叔一同离开?留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而且你将我与木叔都遣离了宫,你和她要怎么办?难道等着朱棣杀进城来殉国吗?”
    心头一跳,殉国……我下意识地转眸看向阿平,他是心中如此想的吗?
    下一瞬燕七的否定声又拉回了我的注意:“不,不可能的,公子你不可能会如此决定的。你绝舍不得她陪葬,是不是你有别的打算,但你得把我留下才行,不可以……”
    “不可以?”阿平突然截断他的话,并从桌案后缓缓站起手撑于桌身体向前倾,盯着燕七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随了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吗?皇祖父亲手将江山交于我掌上,我却看着它在自己手中灭亡,你认为我还有一丝可能弃城而逃吗?小七,元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今我将他交于你护卫便是一生一世了,就当是对我尽最后的忠吧。”
    听着这样的话我忽然很难过,除去我与孩子们燕七就是阿平最亲近的人了,他不以“朕”称自己,而是以“你我”相称,是在以情撼动燕七的执拗。
    而从燕七的角度来看更加残忍,他的心中原本有恨却为阿平埋葬,他的一生都在为阿平而活,想必这世界上再找不到一个比燕七更忠诚于阿平的人。如今却要他舍下这一切独自偷生,且没得选择的将保护皇子的重担压在他肩膀上……
    我的鼻间蓦然酸涩了,到底是曾共同生活数年,相依相伴,形同姐弟。
    最终燕七还是走了,在他转身时我看见他脸上落了两行清泪,在走至门边时他顿住步轻声说:“公子,来生再见。”顿了片刻,大概原本也想与我别话,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阿平没有交托错人的,元儿与木叔都是看着两孩子长大的,交给谁也没有交给他们来得安心。而且他们二人也是我与阿平不想被困死在皇城的人,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全都安排了。
    元儿与月儿是夜里被送走的,两孩子还都在睡梦中。月儿太小我自不会与之多言,元儿有交代过他一些话。我没有去送,只站在密道口依恋地看着两个孩子,此一别不知是否生死相离,希望他们哪怕没有了我与阿平,也能安然活在这个时空的某一角。
    一下子送走了这么多人,宫殿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夜里还好有阿平在身边作陪,我们用完膳说会话就早早入睡了,但是白天他去上朝宫内就只剩下我。
    有个叫小叶的宫女是专门备膳的,在上午膳时我问及她皇上可有传令说回来用膳,她说不曾有,又问起日程,回我今日是十二。
    将她遣退后我才环视了一圈四下,六月十二,是最后第二天了。
    阿平是到傍晚才回来的,我去给他解斗篷时问及今日何以这么晚,他略一沉吟而回:“我将徐增寿斩了。”以前从未听过此名便不由询问:“徐增寿是谁?”
    “徐达之子。”
    我蓦然而怔,徐达之名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随朱元璋打江山的传奇人物。按理他的儿子在大明朝的身份地位极其崇高了,可阿平刚刚说把此人给斩了。“他犯了何事?”我问。
    “徐增寿欲谋内应,理通外敌,是为谋乱,当斩。”
    闻言我惊住了,徐增寿要向朱棣投诚?忽而想到朱棣之妻正是徐达长女,我与之还有过几面之缘,当初若非是那徐妙云怕我也难逃出北平。那徐增寿会谋反的原因是找到了,他是朱棣的小舅子,从行为上而言属于帮亲。
    而今被阿平斩杀于人前,怕也是立威于群臣吧。
    我没有再去多追问,拉了他过去用晚膳,又在晚膳后给他在浴池前搓背洗澡。等到两人都沐浴完毕后阿平问我可困,我摇摇头,今夜怕是难眠吧。
    他笑了下说:既然不困,那就去散散步吧。
    于是两人走出了宫门,也遣退了宫人相随,就我们走在僻静的宫道上。偶尔路遇宫女或太监会跪下来恭敬而唤“皇上、皇后娘娘”,等走过时阿平低语了一句:“怕也是最后一次听见这般称呼了。”我向他瞥了眼,“觉得遗憾?”
    他嗤笑出声:“有何遗憾的,这个皇后还是我强拉你来当的,以你的心性定然不喜的。至于我,皇帝是皇祖父给我的一道枷锁,不能脱卸,而今到了终点。”
    不想最后这一夜还话题沉重,故而转开了视角:“都说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此话你如何看啊?”
    阿平的回答是:“你有看见我有什么三宫六院吗?”
    “原先不也有妃嫔的嘛。”
    “然后她们去了哪?”
    我不禁抿起唇角而笑,在这件事上阿平的作法很干脆利落,但在当时记得我还为此震怒,与他大闹冷战了一场。此时想来以他的身份和当时的处境,怕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在别的事情上我或许还能有所退让,唯独这桩,我不会退让的。毕竟我所受的教育是新时代的,而不是古时的三妻四妾制度,再回过头来说假如两个人之间有了第三者、第四者,那么感情就不可能纯粹了。我要做唯一,而不是做之一。
    不过打开了这个话匣子自然不会向他示弱,故意又怼了一句回去:“不都说后宫中的所有女人都是你的吗?那许多宫女也算啊。”
    “哦,那确实有三宫六院了。回头我传令全都聚集到一起,数数有多少人,再看看够不够资格与你争宠的。”阿平煞有介事地道。
    我横了他一眼,“行啊,你瞧中了谁我给你挑出来送进寝宫里。”
    “那你呢?”
    “我自然得给你们腾地方啊,喏,这里不错,我搬过来就行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小屋前,前不久我离银杏村很近但却没有机会回去看一眼,里头的东西都被搬来了这处,想必那也是个空屋子了。
    阿平拉着我走进门时丢来一句:“你若搬来我也跟过来。”
    “那你瞧上的那位呢?”
    “在屋外候着呗。”
    我不禁失笑,“你选了人家却让在屋外候着作什么?”
    “自然是等着服侍你了。”
    微微一愕,“不是给你自己选的吗?怎么就变成服侍我了?”他挑了挑眉,反问回来:“有个爱吃醋的皇后在,我能给自己选吗?选了还不得后宫大乱。”
    我噗哧而笑,点了下他的额头道:“至于后宫大乱吗?而且我哪里爱吃醋了,我那叫坚守原则。在爱我时就不要有别人,不爱我了你找谁我都不会管的。”
    “那估计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想一个人独住,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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