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蛾眉胜旧时

第十九章 一生复一死(三)


    早在宗汝仪暗中发现皇帝命何太医在给德妃开的安胎药中动了手脚之时,梁太后便收了一切未及出手的招数,一心只等着琼宣宫那头传来‘好消息’。
    不料,宇文柔怀胎十月,瓜熟蒂落,这‘好消息’她倒是等来了,可同时,自己难得一次双手干净,却还是生生被扣上了谋害皇孙的嫌疑。
    此刻,她看着萧逐几番变幻的神色,虽知自己的话戳中了他的心,大抵是能让他消了对自己的怀疑的,但即便如此,对于究竟能否走出眼前的困境,她也依旧是心里打鼓的。
    “母后安心。”萧逐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对着母亲安抚道:“只要母后是清白的,儿子自会洗净您身上的嫌疑,还您一个公道。”
    那若是哀家当真下了手,难不成,你还真要任由和寿宫处置你的亲娘?
    梁太后心里这样想着,但思及自己处境,到底不愿与儿子闹得太僵,勉力压下这一股邪火,未曾与他发难。
    从敬慈宫出来,一路信步回到崇天宫,萧逐将孙持方叫到跟前,让他仔细去查那个叫缨儿的小丫头,查她的身家背景、查她入宫之后都与谁人往来过,事无巨细,都要挖地三尺查到底儿。
    孙持方躬身立在一边,领命应了声是,想了想,叹了句:“陛下至孝,这是担心圣母皇太后呢。”
    闻言,萧逐顿了片刻,却是自嘲一笑。。
    自己是担心母亲吗?
    他自问孙持方这奉承话说得过了。着令细查,与其说他关心的是圣母皇太后的清誉,不如说,他更在乎自己的脸面、在乎与周国这岌岌可危的关系,更在乎在这帝宫之中,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般算计。
    思及此,他眉间愈发紧了一分,又道:“这些日子,盯紧了和寿宫。”
    闻言,孙持方心头一惊,“陛下的意思是……此事背后,可能是母后皇太后?”
    萧逐没有说话。
    他希望不是。
    如若真是母后皇太后,那便多半是萧邃终于坐不住,打算与自己正面交锋了。
    而若是此时与萧邃对上……他实在不能不担心自己的胜算。
    带着一重重的担忧,萧逐好不容易在上朝前睡了大半个时辰,可刚才起身洗了脸,正换冕服时,却见孙持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口中一声声‘陛下’喊得凄厉。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当即便知又是出事了。
    “成什么样子!”他先是喝了一声,才问:“天塌下来了?把你这帝宫大总管吓成这副模样!”
    孙持方奔到他面前,趴伏在地,出口,却是带了哭腔。
    “陛下!——陛下您千万要挺住啊!是圣母,敬慈宫才刚来禀报,说是圣母她……圣母皇太后崩逝了!”
    等萧逐赶到敬慈宫外时,里头层层叠叠的,已然被闻讯而来的女眷们的哭声给装满了。
    他站在宫门口,仿佛被仙人法术给定住了,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想往里头迈步。
    “陛下……”
    一早过来的潘若徽听了宫人禀报,梨花带雨地迎将出来,站在萧逐面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担忧之下,连请安都忘了。
    萧逐听到了她的声音,甚至还看了她一眼,但依旧什么都没说。
    潘若徽小心上前,缓缓去拉他的手,依在他身边柔声安慰:“陛下,您节哀。只有您平平安安的,圣母在那边,方才能安心啊……”
    此刻的潘若徽,是小意温柔的。
    若放在平时,他多半是会喜欢的。
    可此刻,任由她在身边宽慰了许久,萧逐却只觉得聒噪。
    “朕知道。”他说着,不着痕迹地拂开潘若徽的手,举步往宫中走去,“贵妃不必担心。”
    他身后,潘若徽被他沉静冰凉的语气一刺,整个人都不觉一怔。
    梁太后是被毒死的。
    何太医将死因报上去的时候,一颗心七上八下,浑身上下渗满了虚汗,唯恐天子一怒,再将自己这条老命给搭进去。
    “毒?”
    正殿中,李太后匆匆赶来,一听到何太医这个说法,脸色就变了。
    “何太医,你是宫里伺候久了的,哀家知你医术出众,但你说圣母皇太后是中毒而死——这话,你敢确定吗?”
    何太医先是俯身一拜,方才勤勤恳恳地禀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微臣万万不敢拿天家大事开玩笑!微臣……微臣敢赌上身家性命,圣母皇太后她,确实是误服了有毒之物,毒发致死的!”
    李太后皱起了眉。
    这时候,萧逐幽幽转头看了向她,语气虽不称不上冒犯,但绝对谈不长恭敬。
    他问:“母后皇太后还有何要问的吗?”
    李太后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逐便唤了声:“孙持方。”
    孙持方惴惴不安地应声上前,脚步都是虚的。
    “给朕查。”萧逐从座上起身,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三日之内,朕要知道,究竟是谁害得圣母。”
    “若是查不出……”他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一字字道:“你们,便都去给圣母皇太后殉葬吧。”
    他的尾音落得极轻。
    此话一出,四座妃嫔无不面面相觑。李太后侧目看了萧逐一眼,缓缓收回目光,神色未变。
    你们。
    萧逐的这个‘你们’,都包括谁?
    没有人敢问。
    “昨个儿皇长子降生,今儿圣母皇太后崩逝——这一红一白,宫里的天气变得可真快啊!”
    午后瞬雨来到合璧殿,将宫里一早生出的事与裴瑶卮禀了,末了还有几分感慨。
    梁太后死了。
    这个认知甫撞进裴瑶卮的脑海中,她原地怔了怔,手里正握着浇花的水瓢忽地掉回桶里,水渍飞溅,激得瞬雨往后退了一步。
    “哎呀娘娘!”她掏出帕子,给裴瑶卮擦了擦,瞅着她被溅湿了一大片的衣襟,哭笑不得道:“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梁太后的死讯给吓着了?”
    裴瑶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出口半点不客气,直言道:“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她死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哪又什么可怕的。”说着,她眼中微沉,“我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做到这一步……”
    瞬雨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点儿意思,忙问:“您说谁?”
    裴瑶卮看了她一眼,讳莫如深地笑了。
    “不告诉你。”她道:“这戏正唱到妙处呢,你自己看就是了,我若告诉了你,便没趣儿了。”
    瞬雨磨了她半天,也没磨出来答案,无奈,只有更盯紧了帝宫的动静,生怕漏了一丝一毫的好戏。
    不知是孙大总管手段高妙,还是做下此事的凶嫌实在蠢笨,孙持方领命下去,翌日午后,便来给萧逐复命了。
    其时,恰逢何太医也来回话,一听到他说害死母后皇太后的毒药来自周国,孙持方心里一定,当即便也多了一分底气。
    “回陛下,老奴领命之后,头一件,便将圣母皇太后的一应吃食用具,都细查了一遍。结果就在圣母昨晚的晚膳中,查到了毒物。
    老奴详细审问过御膳房的御厨、以及传膳的小太监,人人都是一样的话,都说自己清白无辜,倒是侍奉敬慈宫膳食的御厨想起来,昨晚后宫里曾有两位娘娘派人去过御膳房,其中一个,是潘贵妃身边的胭缕——”
    孙持方一说到这里,萧逐登时脸色沉冷,出口打断了他的话:“潘贵妃?”
    饶是孙持方跟了他这些年,也被他此刻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不不,”他回过神,连忙解释道:“陛下容禀,老奴问过,御膳房的人说,昨儿个是贵妃娘娘胃口不调,胭缕便想着给贵妃做几道开胃的小食,偏偏有两样不常用的佐料,承徽宫的小厨房一时短了用,胭缕便去御膳房借用。
    而胭缕去时,圣母皇太后已用过了晚膳,连膳食都已撤回来了,想来此番之事,贵妃娘娘该是没有嫌疑的。”
    萧逐听完,脸色却也未见好转多少,孙持方小心注意着,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也不知自己这皇帝主子,究竟是想听个什么样的真相?
    半晌,御座上那位道:“接着说。”
    他问:“胭缕之外,另一个是谁?”
    孙持方看了眼一旁的何太医。
    “是……”他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小声道:“是琼宣宫,德妃娘娘身边的石近瑜,石姑姑。”
    顿了顿,只听御案上砰地一声——是萧逐的拳头落在了那上面。
    “宣六宫妃妾,齐来崇天宫听事!”
    孙持方似有犯难:“陛下,真要如此么?”
    他与何太医对视一眼,小心进言:“圣母皇太后含冤,倘若真与琼宣宫有关,那无论陛下如何处置德妃娘娘,皆是应当,但——
    六宫妃嫔旁多,人人都有一张嘴,此事若张扬出去,叫周国知道了,便不知要引发何等的轩然大波了。为陛下的江山考虑,琼宣宫那边……是否要悄悄的,暗中行事?”
    孙持方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之前竭林之事,可知周国已有重燃战火之心,若宇文柔在这个时候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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