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生之水

“是我，”话筒那边的人显然还以为接电话的是苏尔，仍是懒懒地笑着，“在干什么呢？”
    “你找苏苏吧？”楚墨抬起手覆在苏尔拿着手机的手上，她柔软的手冰凉得一如她的唇。楚墨又皱了皱眉，用自己的大手包住苏尔的手。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轻松而随意。
    “嗯，可以让苏尔听电话吗？”那边的明扬显然是有些愕然，不知道怎么会是一个男的来接自己的电话，而且，口气还是暧昧的亲密。
    “苏苏现在大概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了。”楚墨的话语中带了几分他自己都不察觉的独占的情绪。
    “嗯……”明扬的声音里透着犹豫，沉默了片刻，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麻烦你转告她，我的班机提前到机场了。我现在就回家，不用她来接我了。”
    “好，我会转告她的。再见。”楚墨挂掉了电话，对她说道：“他的班机提前，现在人已经到机场了。”
    苏尔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离开楚墨的怀抱往厨房走去，留下一串笑声：“管他呢！我现在好饿哦，快点一起过来吃饭。”
    
    一个小时后，明扬独自一人拎着行李箱走出了机场大厅。已经在大厅等了一个小时，再次东张西望一番之后，他拦住了一辆的士。
    坐进车前，他最后一次扫视四周，还是没有看到苏尔的身影。
    “先生去哪儿？”司机问道。
    “集雅小区。”明扬只轻轻说了这四个字，就倚在了靠背上，闭上眼睛不再吭声。
    还真的不来了，他暗自想着。这实在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一下飞机可以见到苏尔那明丽的笑容。没想到，苏尔竟然送了个这样的“惊喜”给他——让一个陌生的男人接他的电话。那个阶梯教室里的小妹妹，终究要展开双翅飞离他的身边了罢。
    
    蓦的，他就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苏尔，带着桀傲甚至有点挑衅的神情，大声地问他对弗洛伊德的想法。弗洛伊德？当时知道这个名字的高中生就不多，至于看过他的著作的相信更是凤毛麟角。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懂什么弗洛伊德？他其实心里很明白，苏尔想借弗洛伊德来难为他。本想长篇大论一番，可是看到她眼中那桀傲的光，明扬突然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于是他以一个十八岁少年的宽容原谅了这个小学妹的挑衅。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苏尔的名字和班级，并且承诺写信与她探讨弗洛伊德。最初的目的，是想借此证实自己对弗洛伊德的了解吧。
    但苏尔的回信真的令他意外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不但知道弗洛伊德，而且的确对《梦的解析》颇有研究。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让他惊讶了。
    之后苏尔的表现更让他目瞪口呆。他终于知道这个女孩子当时眼中为何会有那样的桀傲和挑衅的神情——她用自己的能力，沿着他曾经的足迹，一步一步，带着毫不输给他的骄人成绩，走过了高中生活，一直走到M大医学院。
    
    苏尔到M大报到的那天，是个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相似的夏日。他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看着十七岁的苏尔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带着明丽的笑脸冲他跑来。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可是那笑容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学长，”他还记得她兴奋的语气，“我终于也考到M大了，你以后可要罩着学妹我哦。”
    
    这些年，他眼见着小学妹一点点地褪去少女的青涩，渐渐成长为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说实话，他的心底也曾经为这个女子悸动过，也有过追求她的打算。可是不知为何，平日里哄女朋友的手段在苏尔面前竟一样都使不出来。那些原本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在苏尔明媚的笑意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于是终于明白，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学妹。他不愿任何人伤害到她，就是他自己也不行。明扬自知不是长情的人，还是不要让一时的冲动伤害了他们多年的感情罢……
    “苏苏现在大概不方便接电话……”那个陌生男子的话令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苏苏，竟是叫的这么亲密？那个固执着一直不肯找男朋友的小学妹何时改变主意了？
    还记得每一次建议苏尔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她总是皱起秀丽的双眉，懒懒地瞅自己一眼道，“拜托啦，学长。干吗总是催我找男朋友？搞的好像我嫁不出去一样。”
    于是他就也无所谓地笑笑道：“好，不催你。最多嫁不出去的话我就娶你好了。”
    “你？”苏尔就会很不屑地看他一眼后掩口笑道，“拜托，我可不想当弃妇，然后每天弹着琴唱什么《长门赋》。”
    是啊，明知自己的薄情，又怎么舍得让学妹唱《长门赋》？
    
    “先生，集雅小区到了，要开进去吗？你住几幢？”司机的问话打断了明扬的回忆。
    他抬眼看看前方，突然做了个决定。
    “师傅，麻烦你调头去温易居。”
    至少，先把带回来的礼物送去给她吧，顺便看看究竟是何妨神圣虏获了学妹的心。明扬为自己找着借口。
    
    等司机穿越大半个城市，送他到了苏尔的楼下，他一出车门刚好看到麦瑶正从另一辆的士中出来。
    “明医生，你不是出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麦瑶笑着走到他身前，一边掏出零钱来要帮他付的费。
    “已经付过了。”明扬摆摆手阻止她掏钱。
    “哦。”麦瑶收起了钱包，笑道，“晚上有空没有？给你接风洗尘如何？”
    “算了，”他指指楼上道，“苏尔在不在家里？”
    “我也刚回来，不知道她在不在。”麦瑶调侃他道，“怎么？明医生刚回国就来给我们苏尔报到了？”
    “苏尔不过是幌子，你明知道我是来看你的嘛。”明扬冲着麦瑶贫了起来，反正玩笑话，谁也不会当真。
    麦瑶掩口轻笑着，抬拳假意冲着明扬挥动了两下，“明医生不愧是从法国回来的哦，这么会哄人开心了。”
    “怎么？难道我以前哄的你不开心不成？”
    两个人一边开着无聊的玩笑，一边走到了电梯门前。
    电梯门打开，苏尔与楚墨携手而出。四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哎，苏尔，刚好明医生要上去找你呢。”麦瑶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冲着苏尔笑道，“人家可是刚一回国就来报到了。”
    “哎哟，学长，真是不好意思哦，”苏尔一脸无辜地冲着明扬笑笑，“本来都打算的好好的，准备四点去接你，谁知道你班机提前这么多。”
    “没关系，机场的的士很多。”明扬一面答着，一面转眼去看苏尔身边那个出色的男子。发现他也正打量着自己，不由抬一下鼻上的金边眼镜，冲他伸出手去笑道：“你好，我是明扬。刚才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苏尔有事。”
    楚墨看到长途旅行之后依然西装笔挺的明扬，虽然明知是自己的情敌，但他的风度仍然让自己不得不赞叹这的确是个出色的人。于是也就笑着去和他握手，“楚墨，多多指教。”
    苏尔看看明扬平静无波的眼神，失望的情绪不由堵在了心头。她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我们刚好要去吃晚饭，学长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明扬摇摇头道，“你去吧。我带了点东西，给你留在家里好了。”
    “哎呀，还有礼物哦。是什么？”苏尔明媚地笑开，象个孩子一样的兴奋。
    她身边的楚墨看的出来，自打今天见到苏尔，唯有这一次她的笑是出自真心。他无奈地笑笑，很有风度地冲苏尔道，“不如我们也不出去吃了。买些东西回家大家一起吃可好？同时，我也很好奇明医生会带什么礼物给你哟。”
    苏尔不解地看着楚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但楚墨只是冲她笑笑，轻声道：“我们俩去买些食材来，走吧？”
    
    从超市回到自家门前，苏尔狐疑地转身看着楚墨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让他留下吃饭？”
    “傻瓜，”楚墨的口气宠溺得让苏尔鼻头发酸，“你的脸上明明写着呢，还问我为什么？”
    “你……”苏尔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定定地看着楚墨轻声道，“才是个傻瓜呵……”
    “呵呵，”楚墨笑得很是灿烂，他摸摸苏尔的脑袋，故作神秘地说：“我可是有目的的，知道大禹治水的道理吧？好了，快进去吧。”
    大禹治水？情感也如洪水一样可以疏导？想着楚墨这奇特的理论，苏尔不由微微笑了。
    
    刚迈进玄关，苏尔就听到客厅里传来麦瑶的喊声，“苏尔，快来看明医生送你的礼物。”
    “是什么？”苏尔与楚墨把食材放入厨房，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明扬，她笑笑道：“学长，让你破费了。”
    “没什么。”明扬摆摆手笑道，“觉得特别适合你，然后就买了。也不知道你中不中意。”
    苏尔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撕开外边华丽的包装纸，她打开盒子。
    “法国香水？”苏尔取出盒子里波浪形的水晶瓶，嘴角向上扬成好看的弧度。
    “Knowing，”苏尔身边的楚墨开口道，“雅诗兰黛1989年推出，是芬芳花香与古典浪漫的经典结合。我想，它的中文名字应该是……”
    “尽在不言中。”麦瑶接过楚墨的话把它说完。
    “尽在不言中……”苏尔的眼底突然就滑过一丝伤痛，但她很快就把伤神掩饰在了笑容之中。她妩媚地飞了一个媚眼给明扬，掩口笑道，“学长，这名字很暧昧哦。我男朋友会吃醋的呢。”
    明扬略有尴尬，抬眼看到苏尔眼中的笑意，他亦是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摇摇头回敬她道：“亲爱的学妹，你不知道，对于我中意的女人，我会送她Spellbound。”
    “Spellbound？”苏尔不解地看向身边的楚墨。
    “同样是雅诗兰黛的产品，叫做‘悸动’。”楚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悸动？”苏尔低声地重复了一声这个名字后抬眼看着对面的明扬撇撇嘴道，“学长，你的爱情很肤浅哦，竟然只有悸动而已。”
    “行啊你，”明扬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一只大手毫不客气地伸过去揉在了苏尔的脑袋上，揉乱了她的头发，“黄毛丫头也开始管大人的事了？”
    苏尔缩起了脖子，眯着细长的眉眼呵呵笑了起来，明扬看着她娇憨的笑靥，不由也微微笑着。然而，意识到苏尔的男朋友就在身边，明扬不由尴尬地抽回了手，抱歉地冲楚墨笑笑，“楚先生不要介意，我和苏尔闹惯了的，一时之间有点改不过来。”
    他的话刚出口，苏尔也尴尬地收起了笑意，歉疚地看了楚墨一眼。
    还不等楚墨开口，麦瑶突然拉起了苏尔道：“咱们去准备做饭吧。”
    “你？”苏尔瞥了麦瑶一眼，取笑她道：“时尚美女，你也会做饭？我可不敢动用您老人家。没准一不小心厨房就搭进去了，我可没钱重新装修。小的自己去做就ok啦，您老人家等着吃就行了。”
    “哎，”麦瑶无奈地笑笑，望了明扬和楚墨一眼，“你这不存心拆我的台吗？”
    “好了，”楚墨这时忙站起身来，笑道，“我陪苏尔去吧。”
    说着，楚墨就拉着苏尔进了厨房。
    接着就听到厨房里传来苏尔和楚墨的笑语——
    “看，还是我选的黄瓜嫩吧？”
    “什么啊，你看这一只都蔫了，这也是你选的吧，嗯？”
    “呵呵，瑕不掩瑜嘛。不能因为这一根黄瓜就抹灭了我其他的功劳嘛。”
    “好、好，算你有功，算你会挑菜，行了吧？”
    “那总得有什么奖励吧？”
    “什么奖励？”
    “一个吻如何？”
    …………
    
    听着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对话，明扬和麦瑶不由相视一笑。但突然麦瑶就收起了笑容，满脸哀怨地垂下了脑袋。
    “哟，有人似乎羡慕别人了？”明扬和她开玩笑道。
    “是啊，真是羡慕苏尔。”麦瑶却一改往日豪爽的做派，顺下眉低声叹道，“为什么人和人的命运会差这么多？”
    “怎么？还真的多愁善感起来了？”明扬并未在意麦瑶的感伤，仍是毫不在意地开着她的玩笑，“你麦瑶一向不是最洒脱吗？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才是真的境界。象苏尔，早早被一个男人套牢，才真是没前途。”
    “明医生，我怀孕了。”麦瑶再也没耐心听明扬胡扯下去，心里的话冲口而出。
    “哦？”明扬戏谑的笑容却扯得更大，吊儿郎当地冲着麦瑶问道，“你不是要告诉我说孩子是我的吧？”
    “如果是，你会娶我吗？”麦瑶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问明扬道。
    明扬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严肃地盯着麦瑶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就是不会喽？”麦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声音听上去也苦涩而伤感，“果然那句话说的不错：男不娶艺，女不嫁医。果然不错！”
    明扬没有说话，却站起身来往厨房走了过去，冲着里边的苏尔喊道：“苏尔，你们饭做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学长我指点你一下，嗯？”
    恨恨地盯着明扬隐入厨房的背影，麦瑶使劲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双眼雾气潮湿，已是泫然欲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