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阿康和超常儿童

第十一章 老校长的困惑


    公园里的乌鸦阿康近来的日子过得挺舒心,阿康活到如今好像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它烦恼的事了。不,还剩下一件,那就是王大本。这些天里王大本一直在和马风云赶制他的“聪明药”,没时间再往小学校里跑,已经有些日子没再见到他了。阿康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小学校里。
    每当黄昏降临到公园儿的时候,常有位拄着手杖的老人,漫步在公园的小路上。常来公园的人里很多都认识他,见面打招呼称他“老校长”。多年前,就是老人退休前,他是小学校里的校长。他还是夏叶同学的爷爷。
    阿康早就认识这位慈祥的老人,也知道他是夏叶的爷爷。因为有时候夏叶会陪他一起散步。不过这两年老校长常常显得忧心忡忡,闷闷不乐。
    老校长是在担心自己的孙女。学校的学生通常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很聪明但有些懒惰,一种是很勤奋但不够聪明。但夏叶小朋友既聪明又勤奋。她总是希望自己成为班里最好的那个。
    老校长正式为这个担心。望着每天忙着备战这种考试、那种竞赛的孙女儿早早带上了小眼镜,他心疼不已。学习是为了帮助人们更好地生活和工作,学习不该是为了考试分数和竞赛名次。夏叶的妈妈却为女儿的优秀感到自豪。妈妈认为女儿现在优秀,长大后才有希望会成为成功人士。
    当老校长表达自己的担心时,家里人都觉得吃惊。
    老校长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生态度。从前他做小学校校长。记得有一年中国女子排球队得了世界冠军,有位书法家正好来学校参加活动。他就请书法家写了一副匾额:人生能有几回搏。他想用这句话激励自己和同事们努力上进。这个匾额一直挂在学校教学楼门厅的墙上,一挂就挂了十多年。他退休后才被悄悄地摘下来。因为大家觉得那匾额又旧又过时。
    夏叶的妈妈对老人的观点也不以为然。她说老人退休多年,脱离社会,不了解“靠拼才会赢”的社会现实。这一点上夏叶也不赞成爷爷,每当竞赛获胜,得到老师的称赞,同学的羡慕,这让她很满足。为此她宁愿放弃一些玩耍和休息时间。
    老校长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他在这所小学里工作了40年。前20年是普通老师,后20年是校长。这40年里他确实是那样要求自己和别人。上课——考试——排名,上课——考试——排名,这是学校里最重要的工作。当然还要注意校园安全,别出事故。
    退休后他有了另一项重要工作。和老伴儿一起帮助儿子儿媳,照顾小孙女夏叶。老校长的失落是从夏叶上小学开始的。他发现这个孙女儿每天忙着上各种课外班,忙着写作业,没时间关注生活里其他的事。也没有时间像从前那样,和爷爷讨论大千世界里各种曾让她好奇的新鲜事。
    有一天老校长独自走在公园的小路上。他心里苦闷,想抽一支烟缓解一下的心情,但他不能。从前他是个“老烟民”,抽了十几年,但几年前他戒掉烟瘾。为了陪伴这个孙女,他下决心不再抽烟。
    天气闷热,老校长觉得有点儿累,就找条长椅坐下来。他两手扶着手杖,呆望着这个无奈的世界。觉得有点困,就将下巴放在手背上合上双眼。
    老校长想起公园里的那个园丁,好像有好几天没露面了。这些花花草草没人管可怎么办?有些人对待工作就是缺少责任心。没办法,我来做个临时的园丁吧。
    草地好像需要浇灌。老校长就拉来长长的胶皮管,打开连接的水阀门。水从另一头喷出了,洒在草地上。很奇怪的是草地很快就变得水汪汪的一片,像是变成了沼泽地。老校长觉得必须马上把水阀门关掉。他抬脚要走到阀门处,却发现两脚已经深陷入沼泽的泥里,怎么也拔不出来。老校长望望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路过此地可以帮他一把。可四周空荡荡。只好等待,却感觉自己在泥里越陷越深,老校长急得满头大汗。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乌鸦叫。抬头一看,有只乌鸦站在头顶的树枝上,正望着自己。
    “你好像有麻烦,需要帮助吗?”
    “你是那只传说中会说话的乌鸦吗?”
    “你好,”乌鸦回答,“我看到你陷入泥里。”
    “是的,但没人能来帮我。”
    “一会儿我飞下去,你抓住我的脚,我拉你出这个泥潭。”
    “真的能行吗?”
    “试试吧。”
    乌鸦飞下去,老校长伸手抓住了乌鸦的两只脚,乌鸦用力拍打翅膀。老校长感觉自己被一点点从泥里拔出来。乌鸦拉着老校长一步步走回公园小路,终于双脚踏上小路的石板。老校长松开双手,乌鸦立刻飞上树梢。
    老校长想要向乌鸦致谢,忽然感到自己身体一晃,仿佛要摔倒。
    原来是支撑双手和下巴的手杖晃了一下,把老校长从梦中惊醒。抬头看,旁边的老榆树上真的站着只乌鸦,刚才梦境里的遭遇难道真的发生过?疑惑的老校长又感到脚下发凉,低头一看,长椅下的草地正被浇灌,水管躺在草地上,水从管口汩汩地流出,流到他脚下,浸湿了鞋底。
    第二天当老校长走进小学校长办公室时,赵四化校长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请他坐下。赵四化对这位自己的老师,曾经的领导有着很深的感情。老校长说:
    “好久不来了,挺想念大家,挺想念校园。你要是不忙,我们就一起坐一会儿;要是忙,我就自己转一转,看一看。”
    “不忙。您可有些时日没回校园和大家交流了。”
    赵四化泡了两杯茶,请老校长一起坐到沙发上。
    “人老了就老爱回忆过去的事。
    “我在成为一个教师之前曾到农村做了几年的农民。有一年我们那个村子种植了一片向日葵。向日葵长到一米高时开始长出长出花蕾。一株上常常会同时冒出两个甚至三个,就像双胞胎、多胞胎。老农民领着我到了田里分派工作。他告诉我每一株向日葵只能留下一个’头’,多余的都要掰去。我就去掰,但马上又停了手。问他:该留下的是哪一个呢?老农民说留下个头大的。可是他们都差不多大小啊?老农民笑话我:’你们这些城里的娃,书读得多,却死心眼。’说着顺手就掰下一颗。
    “到了秋天,每颗向日葵都结出一颗硕大的葵花头,籽粒饱满。这么说来是不是春天的时候那些结果会好的花蕾都被我留下来了,结果不好的都被我掰掉了呢?这样做结论是不是很荒唐?
    “请不要那样对待孩子。他们虽然日后会成为不同的人,但我们做老师的不是’上帝’,不是’预言家’。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一面。这些年我们的社会有了很大的变化,给了年轻人更多的发展机会。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会自己做出符合社会要求的选择。环境也会帮他们做出选择。而那些算术题没有资格用来区分孩子。那样做如同’儿戏’,是对孩子们的伤害。”
    赵四化理解老人的话,但现实让他无奈。多年来中小学校里的学生过得很辛苦,老师过得也很辛苦。大家都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但好象用错了地方。赵四化觉得学校里的这些辛苦是社会大环境造成,个人无能为力。
    “老师,您还记得当年您挂在门厅里的那块匾额吗?”
    “当然记得。”
    “后来大家说它太旧了就取了下来。我没把它扔掉,现在还在库房了。这几年校园做了些翻修,看上去挺新的,但还有很多东西没变。我们的工作重点还是为了学校和学校间的攀比,学生在为同学间的攀比。”
    “是啊。这方面我们学校的声誉一直不错。退休多年,街坊邻居见面还愿意称我一声‘老校长’。社会上普遍认为我们是所好小学。不过‘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如果方向不对,骏马跑起来比驽马更远离目标,背离初衷。“
    老人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前的花坛里鲜花盛开。
    ”看了校园里的花花草草被照看的不错。
    “退休这几年我常反思自己的教师生涯,感觉到一些遗憾。你看那花坛,春天时播下一些种子。但花坛并不保证那些种子开何种花,能不能开花。花坛的任务是让那些种子都落在泥土里,别落到外面的水泥地上。种子后来变成花朵并不是花坛的功劳,种子落在花坛以外却是花坛的失误。
    “我为自己遗憾的就是这么多年来,我不知自己遗失多少颗种子。我们那些名列前茅的成绩弥补不了这个损失。”
    现实和理想往往隔着很远。赵四化校长把失望的老人送出校门时,自己的心里也难免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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