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795章 新时继来


    兰庭听唤,自然也趋步上前跪于龙榻之畔,一句“臣在”道出,只觉胸口忽有酸痛的情绪汹涌,他想起幼年之时,弘复帝确也将他当作子侄晚辈一般疼爱,那时希望的是他能够和皇长孙亲近友睦,在这一件发自私情的期许上,他其实愧对弘复帝。
    “你来拟诏。”弘复帝道。
    这满室的臣公,唯有兰庭才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后生,本就格外显眼,而今更是被弘复帝亲口下令拟诏,多少人心中都是一动。
    这个时候拟诏,必然是传位诏书,一般情况下都是内阁首辅担当拟诏之职,兰庭却只是都察院的都御史,固然是翰林出身,确也是立国至今独此一例了,恐怕还将后无来者。弘复帝虽未曾说明,但俨然已经认可新君登基之后,可授兰庭入阁任相,这可是国朝仅有年不够而立便居相位的青年重臣!
    太子登基之后,赵兰庭必为炙手可热的高官权臣!
    兰庭的内心却一点不因弘复帝的口诏便生波澜,他叩拜遵旨,便起身往一侧已经备好了黄绢朱笔的膝案后,再次膝跪,于此同时连着太子在内,室内所有臣公都膝跪在龙榻前。
    弘复帝微微闭了阵眼,才道:“朕自继位以来,不敢荒怠朝政军务,也立意革新,以纠正朝野形成已久的积弊谬政,只惭愧有负列位先祖先宗之托,未能在有生之年达成中兴盛世的宏志。朕废皇长孙储位,乃是因为皇长孙屡教不知悔改,听信奸小谗言,虽为嫡嗣,却着实难当大任。”
    兰庭并未急着下笔,是因拟诏之人当然不能将弘复帝这番大白话如实直书,他需要先听完弘复帝的遗令,再转为传位诏书的格式笔法。
    “朕已降皇长孙为安平郡王,虽享爵禄,却不可与文武百官、朝臣儒士相交,否则,以违旨谋逆论处!朕废安平郡王储位,便已有决意择贤而立,经朕考较,皇六子秦询,以江山社稷为重,奉民生福祉为先,刚柔并济执政有方,且友睦手足遵从孝义,朕皇子虽众,却唯有此子有贤君之能,故,朕立六子询为太子早已诏告天下。
    朕故世后,太子询继承大统,诸位臣公当忠佐于新君,勿忘太祖立朝时长治久安的宏愿,君臣齐心,革除时弊复兴盛世,如此朕虽殡天而无憾。
    另,朕虽崩故,丧仪从简,尤其中兴盛世急需更多人才,所以明春会试、殿试不可因国丧罢止,太子而今,膝下唯有嫡出独子,为宗庙社稷后继有人着想,太子守丧三月即可除服,宗室王公众臣百官皆只禁三月婚嫁,尤其平民百姓,生计仍然艰难,若然久禁宴饮庆典,必会影响民生,所以禁令不可超逾三月,至新岁、元宵,便是宫宴暂止,对民间百姓应当放开禁令,朕在天有灵,也愿意看见臣民百姓欢渡新春佳节。”
    随着弘复帝遗令口述完毕,不少臣公都已呜咽出声,兰庭这才运笔畅书,沉着冷静的拟写这封传位诏书。
    待他停笔,高得宜高声颂出成文,弘复帝自然满意。
    这才让众位臣公皆退,甚至把太子都打发出去,单留下兰庭一人来。
    “
    兰庭,你免跪,来我身旁。”
    话虽如此,兰庭却自然不会免跪,但当他看见弘复帝冲他伸出手来的时候,还是颤抖着握紧了弘复帝的手掌。
    纵然是男儿有泪不轻掸,兰庭这时也泛红了眼眶。
    “赵太师的忠言,我那时没有听进去,我想当一个好祖父,也想当一个好父亲,但我疏忽了在这宫城里,坐于权位上,就注定不能奢望父慈子孝,不能奢望我的子孙们都按照我的想法行事。是我存妄想,反而害了子孙。兰庭,你是我器重的臣子,你能竭忠尽诚的辅佐六郎,我很欣慰,可我着实还有点担忧。”
    “皇上,臣……”兰庭自然听懂了弘复帝的语焉不详,心弦立时绷紧。
    但弘复帝重重握了下他的手,阻止了兰庭开口:“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家眷的错,错的是太子,但我不知道太子是否知错,不知道他能否一直压抑着欲念,我只能要求兰庭,无论什么情形,不要君臣生疑,你多担待着六郎,若有一日确然发生了我们担心的事体……兰庭,你能否答应我,就当答应一个长辈并非先君,你让一步。”
    兰庭只觉弘复帝的掌心冰冷,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家祖父过世的那个晚上,也是拉着祖父的手,感触到的是仿佛生命已经逝去的凉意,通过血脉先压迫着他的心胸,无形却有如千钧之重,人世艰难,莫过于此。
    ——
    弘复十三年十月初七,帝驾崩,三日后新君登基,赦牢狱,非十恶之罪得减刑罚。
    年号未改,先议大行皇帝庙谥,尊为仁宗。
    两宫太后升太皇太后尊号,新帝敬尊生母为仁敬太后,移居景仁宫。
    三月除服,册封董氏为后,妃位暂缺,潜邸姬人暂居嫔位及下。
    另赐皇后之父卫国公之爵。
    授都察院都御史赵兰庭荣禄大夫之衔,领东阁大学士一职。
    兰庭入阁拜相,成为立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而春闱大比也确然并未因为国丧罢止,叶万顷喜点探花,顾济沧却高中状元。
    周杰序虽未高取头甲,却也考中进士,授予庶吉士。
    故而赵、顾两家更加的门庭若市,便连莫问都因此受到了众多高门贵族的青睐,提亲的媒人几乎吓得莫问脑袋一热答应了丹阳真人遁世修仙去。
    这一天他特意来找兰庭诉苦:“我的大妹夫,好歹替我挡着些那些媒婆,我虽然说早想着娶个爱妻,关键是那爱字,我又不是那些浮浪子弟假道学,真盼着能左拥右抱,就别说大姑奶奶了,阿爹就能先把我脑袋打破!所以娶妻也只想娶个情投意合的,多少大家闺秀眉眼长得是否齐全我都难以验证,哪能轻易就答应了娶个素未谋面的媳妇?”
    “三哥既这样说,应是已经有意中人了吧。”兰庭直问。
    莫问摸摸鼻梁:“确是看中了一个,只可惜人家不搭理我,嫌我油嘴滑舌不可靠。”
    “那我就没办法了。”兰庭问都不问莫问看中了哪家女儿。
    气得莫问
    跳脚:“大姑爷,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我也没想着要仗势欺人,无非请托大姑爷替我说说好话而已,你都不问个清楚明白就急着推托,哪里当我是一家人?”
    “你看中那位,我是真无能为力。”赵阁部一摊手,便想脱身。
    被莫问给拦腰抱住:“跑什么跑,大姑爷知道我看中了谁?我倒不信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汤回的妻妹?”
    莫问像见了鬼般僵怔当场,他是真没料到兰庭会一语中的。
    “要换了别个,三哥毕竟会先向岳丈开口,但唯有内子身边人,三哥知道岳丈根本不会干预,我也劝三哥先死了这心吧,菊羞若对你有意,内子岂能阻拦?既然菊羞对三哥无意,内子是万万不会勉强的,三哥与菊羞又非陌生人,哪还用得着人旁人牵线搭桥?这事我不管,不应管也不敢管,三哥还是省了激将法罢。”
    莫问彻底没法了——赵阁部究竟是个什么妖孽,居然能看穿他还没施行的激将法!
    春归又哪能不知莫问的心思呢?这日也拉了菊羞来交心:“小道虽然游手好闲,也听他一直叫嚣着要靠装神弄鬼发家致富,表面上不像个好人,实则却重情重义,并非毫无准则,我就怕你心存误解,倒是错过了一个有缘人。”
    菊羞原本在春归面前就无禁忌,说起自己的终生大事来就更加不想隐瞒真心了:“小道是好人,我早就省得了,不过确然把他只当个邻里玩伴,处了十好些年,看他时都已心如止水了,不瞒大奶奶,我起初看着大乔还心跳了一阵儿呢,越是熟络了,越是没了男女之情。”
    “那你而今可有相中的人选?”春归问。
    “采办处的小厮齐和,我瞅着还觉脸红心热,但不知真熟识了是否又寡淡下来,大奶奶不如先容我再考虑一阵,万一寡淡了呢,还让后半辈子怎么过?”
    春归:……
    初次尝到了月老之职惨遇挫折的感觉。
    不过也懒得替菊羞瞎操心,横竖她自己就是个极有想法的人。
    却说乔庄,某日正正经经来拜见春归,求娶青萍,春归一问青萍的意愿,得了句“听凭大奶奶作主”,春归便心满意足了。
    让我作主,就是心甘情愿。
    月老是个让人很有满足感的职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成就感同样也能娱乐自己。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兰心格外顺利的生下了千金,于是大舅舅赵阁部也终于彻底的与自家妹夫和解,但很不厚道的把叶万顷的心病也感染给了周杰序这位年轻的父亲,弄得足月宴时,周杰序整个人都神经兮兮,人家赞一句令千金认真玉雪可爱,他便如临大敌生怕是觑觎闺女的“恶棍”。
    这年八月,华彬与甄娘完婚,梅羞有了身孕,江珺宝也出闺成礼。
    淄王和兰楼偶然得见便一见如故,两人结伴游览名山大川去了。
    春归基本已经接管了太师府的家务,她的日子忙碌又平静,除了仍然没有身孕一点遗憾,此生似乎已经幸好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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