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融化的雪

41 缘似浮萍


顾北在那个晚上十分烦恼。
    他感觉血往上撞,愤怒,躁动,有些什么呼之欲出,但是又无法倾泻。你说他是不是打算憋死赵小初?绝对不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这个人的确有点强烈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
    人的内分泌系统是个神奇的构造,在激怒的时候肾上腺素分泌激增,心跳加速,行动力爆发力都增加,在激动的时候反应却也差不多。就比如一个十□□的少年郎,受到冤枉忍不住一拳挥出去的瞬间,和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昏头胀脑的亲吻下去的瞬间,你让他回去仔细想想对比对比,感觉都差不多,头脑都是一霎空白。咔嚓,下一秒可能只记得掌指关节受到反作用力后的疼痛,或者脸上挨的那个锅贴了。如果当时抽了他的血查一查里面的激素成分,很可能种类都差不多,只是每一种多少有所不同。神秘的激素配方啊。
    这套理论几年后的赵小初是坚信不移的。顾北只会撇嘴。可是你如果不怕死去问他那个晚上是不是失控了。他多半会给你一个沉默的答案,这人有个好处是不说谎。
    那天他把被子从小初脸上扒开。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小初眼睛湿润着,胸口起伏,鼻翼翕动,他极快的眨了眨眼睛却又把眼帘垂下来,没有看着顾北。这是顾北极不喜欢的一种态度,说白了就是没有态度,听天由命。顾北居高临下的和小初对峙了一阵,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那儿了。
    赵小初对他不是陌生人,相反他们现在甚至可以说得上熟悉。顾北知道他唇红齿白,眼大发软,紧张的时候脸白出汗,害怕的时候睫毛会抖。还知道他眼神不好,带上眼镜是小四眼,不戴眼镜看东西是小眯缝眼。睡觉的时候不翻身,基本上都是趴着睡,不流口水,不磨牙,不打呼噜。你瞧知道的算很详细了吧。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俄法战争的爆发照托尔斯泰看来是这样的,这一仗必然要打,但是偏偏在那样一个时刻打起来,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不足以记入史册的小事,比如一个侍卫官打了个喷嚏,弄得拿破仑心情不爽。并不全是无稽之谈,再伟大的人做个决定也需要一个契机。那天晚上赵小初没有给顾北一个契机,让他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契机。所以顾北盯着小初看了很久,无功而去。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去了。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大雪,天上果然阴沉着都是厚云一点也看不见星星。没有风,湿度却很高,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袅袅上升。两边屋子都黑着,也没有动静。街上的路灯快要坏了,一下又一下的闪,好像爆着灯花一样,顾北看了一会儿,无聊的猜测下一秒是不是周围就要陷入全面黑暗。
    忽然左边屋子的门开了,小羊走了出来。他站到顾北身边,递过来一支烟。顾北拿着,从他那儿借了火,深深浅浅吸了几口。两个红点明明灭灭,淡淡的烟雾在院子里飘散开来。
    兄弟,哥哥我要走了。小羊随手扔了烟蒂狠狠地用脚碾了碾,又点了一支。顾北点了点头,有点诧异却没有表示。出租屋不是谁的根,这里的人注定是要飘来飘去的。
    小舞已经搬走了,这是她让我交给小初的。小羊说着递过来一卷纸币。看顾北没有伸手,小羊说,拿着吧。前一阵欠的,该还。
    小初是个厚道孩子。那时候他刚搬来不久,有一天晚上小舞肚子疼,在床上打滚,大哭大叫,我们俩把她送医院,结果是急性胰腺炎。验血,吊水,住院,没干什么就两三千块钱出去了。我和小舞都没那么多钱,还是小初二话没说先给垫上的。后来也从来没提过。
    虽然都住在这儿,他跟我们不一样。你们,跟我们都不一样。可是,我和小舞都觉得认识你们挺运气的。
    小羊停下来吸了一阵烟。
    前两天,我和小舞做了。
    她找到一个人,那人要小舞跟他一年,他给小舞找声乐老师,过一年以后给她办英国签证,其他的就看小舞的运气了。小舞说,哥,我就是想唱歌,这回总算能好好唱了。在我去那儿之前你陪我谈谈恋爱吧。
    小舞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女孩,还不到二十岁,可是已经出来飘了快两年了。周围来来去去的女孩比她小的都开始出来混了。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没有人能永远飘下去。原来我以为我能,其实我也不能。
    我带着小舞去了坝上。跟我们家那边的草原没法比,现在也是荒凉。可是小舞高兴,她真高兴。跟我喝酒,跟我学祝酒歌,我就想弄一匹马带上她一路骑回我家。草原上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女人不就这么简单吗?就像当初我爸娶我妈。可是行吗?不行,小舞想唱歌。她跟了我不能唱歌。
    小舞想唱歌,小初想做医生,你一定也有想做的事。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在这里游逛。
    我上完学在我们那边林业局工作。眼看着一天天草地沙化,小时候有水的地方都干了,能藏人藏马的草地都退化了,树林子都砍了。我想我不能呆在那儿,那地方能憋死我。我跟爸妈说我要出来画画。他们不拦我,放我出来闯,出来了总共也没画完一幅整画。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快三十了,什么都没有。昨天下午回来,她该走了。她不要我去送。她笑。她说,哥,我走了,我唱歌去了。我知道该高兴的,可是我没法高兴。我跑到我们那边仓库呆了一晚上,想通了。我得回家去,回去干点什么。种草,种树。我们那边像我这样的大学生也不多。
    顾北一路听着心情起起伏伏说不出什么来。无论说什么小羊也不需要。
    小羊拍了拍顾北的肩膀,说,兄弟,明天天一亮我就走。帮我跟小初说一声。我就不跟他见面了,省得他难受。我屋子里还有大半箱马奶酒,回头你搬走。
    顾北点点头,也拍拍他。小羊转身回屋,走到一半头也不回的说,小舞还说,谢谢你。
    顾北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他知道刚才小羊在哭。一个男人最无奈的眼泪。
    他明白小舞的意思,也隐约可以体会小羊的复杂心情。或许就是因为见到了顾北,和顾北学琴,才促使小舞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推倒一幅多米诺骨牌,小羊是最后一块。没有对错,无人可以指责。谁也不能代替谁怎样,命运重来一次,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情形下,不用怀疑,你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然那个人就不是你了。
    小舞的决定旁人看着凄惨,对她或许是最好的,至少她自己很满足,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不就够了么。那么自己呢,里面那一个呢?仔细想一想,看到小初受伤的那个瞬间自己的感觉。顾北看了看天,原来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困难。
    顾北攥紧了手里的纸币决定进去等,等那个人醒了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谈顾北刚刚才想明白的那件事。那件事只有他是不行的,要另外一个也明白,也一样明白才行。可是怎么说呢?就说赵小初,想不想一起去看看草原?说赵小初,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抓破相了,要负责啊。
    那样太绕弯了吧。傻孩子一定不明白。河南同学说他们那里男男女女都直接了当,会去跟心上人说,我耐烦你勒,你对我勒?如果没有把傻孩子吓着,就这么说吧。赵小初,我耐烦你,你呢?
    顾北微笑着推门进去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