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融化的雪

55 狭路相逢


没准还真让刘天章说对了,小初就是要向着‘北’去,才能运气好。送走顾北,小初销假进了内科。进去没多久他就挨了批评。
    顾北落脚安顿好以后打电话回来,一开始小初一直都不在,好容易回来了声音也是蔫蔫的。
    小初说,刚才病房抢救来的。我的病人去世了。
    顾北听着有点同情他。医生大概都免不了要过这一关。何况小初又是个特别心软的孩子。顾北拿着听筒忽然发现自己语言贫乏。这时候电话的缺点就凸现出来了,本来熟悉的声音显得遥远失真。而且无论说什么都有些缥缈空洞似的。如果在身边就好了,或许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一个安静的拥抱就好。那天挂了电话,顾北有点胸闷。不在一起就是这样,干着急,什么都不能做,要不着急,好像又做不到。
    小初感觉也很不好。事实上今天冲击他的并不只是患者去世这么简单。还有两样,the truth and the look。
    这是小初第一天开始在内科的见习。抢救其实是从上午就开始了,当时参加的只有主治医几个住院医和辅助科室派来的几位大夫。患者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病危的原因是原发性嗜酸性粒细胞增多症引起的心力衰竭。
    快到下班时间的时候,科里的住院医组长把实习见习大夫召集到药物室开了个两分钟的会,简明扼要的说了几点,第一,患者各项生命指征逐渐消失,抢救无效。第二,现在给同学们一个现场体会抢救的机会,所有人必须严肃,任何情况发生不能谈笑。第三,后面的抢救工作已经没有了挽救生命的意义,但是对患者家属有心理安慰作用,部分操作决定由实习见习大夫来做。大家待命,随时听指挥行动。
    小初进入临床也有一段时间了,真刀真枪的手术已经见识过,这种病危抢救却是第一次。他的心跳的怦怦响,带好帽子,口罩,跟着大家走进去。
    屋子里有不少人,却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呼吸机微微的轰鸣,和缩在墙角的患者家属压抑的哭泣。男孩仰卧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在外的皮肤在白(火只)灯的灯光下苍白而没有生命力。心电监控仪持续发出一种刺耳的低频噪音,显示屏上早就没了波形,只有一根拉平的直线。
    电击,心肺复苏。再电击,换人,心肺复苏。小初看着男孩的身体被动的跟随各种操作抖动,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这种秩序井然的抢救忽然让他有些茫然不解。被叫到的时候小初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站在身边的谭一冰机灵的代替他走了上去,配合吹气的大夫进行心脏按压。小初清醒过来,感觉主治医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皱着眉,显然很不满意。又一次电击,身体弹起来又落下去。患者的妈妈哭得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摆手,爸爸搂着妻子,哽咽着说,别再折腾孩子了。让他,去了吧。
    抢救结束了。
    小初和谭一冰走出住院部大楼,天早就全黑了。两个人心情都不太好。小初是郁闷着说不清道不明。谭一冰是苦在心里口难开。她上去按压的时候才发现前面不知道是谁没有经验,手劲太大,其实已经把肋骨都压断了。不过今天自己这个同伴好像在现场受了点刺激,这种事谭一冰决定还是先不告诉他了。
    那天盯着小初不满的看了一眼的人就是宋引。
    小初大概是跟他犯冲,三番两次撞在这个宋引手里。第二次的原因和前面一样都有点模模糊糊,莫须有的架势。结果他被宋引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
    小初收了个脑膜炎体征明显的病人。因为是x南转诊来的,又问出既往有过输血史。高度怀疑为新隐球菌性脑膜炎。抽了脑脊液和血液样本分别送不同单位查隐球菌和HIV病毒。结果回来,果然是双阳性。这是一位免疫缺陷病毒携带的患者,病情明显已经进展了。
    住院医把病历本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扔,看看看,xx行副行长。腐败啊。
    旁边另外一个进修大夫正在写病历,写错的地方用透明胶纸小心的粘掉,再写上新的。他头也不抬的说,这年头不就是这样了么?现在谁心里没数啊?中国艾滋病感染途径的重要食物链,从瘾君子到小姐,从小姐到各级干部。大家哄堂大笑。小初隐约有些不是滋味。其实这个理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他们上伦理科的时候,老师甚至已经在课堂上公开的讨论过。但是具体到一个人头上,他就会感觉随随便便把这个帽子扣上好像有些太轻率了。这个患者来的时候早就没有自主意识了,他的爱人和侄子一直陪着。他的爱人是一个四十来岁,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每天给他洗脸,擦身,刮胡子,没事的时候就握着他的手说话。善良的女人一心以为丈夫是脑子出了问题,有人告诉她说,多对病人说话能刺激脑细胞,说不定就醒过来了。这些,小初都见过很多次,他觉得大家的说法不可信。
    下午宋引过来查房。看了看新的化验检查结果,他笑了笑,说,果然是。随后果断的下了几条指示:立刻动员患者家属抽血做HIV检验。继续追问患者有无性病冶游史。全科医护人员注意安全,从现在起,所有和患者□□接触的操作,取样由住院医组长和直接分管患者的住院医完成,护理由护士长和一名指定高年资护士完成。
    小初跟着住院医去和家属谈话。这是最为棘手的谈话内容。诊断基本上是不治。而且还要打听患者之前是不是干了点什么对不住党和人民以及家人的事儿。患者家属在听病情的时候不停的绞着自己的手,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初几乎以为她会受不了大发作出来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情绪出人意料的平静。她说,我可以去做病毒检查。不过我想跟大夫们说明一下。即使是我爱人得了这个病,他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你们可以到我们当地去打听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连续十年先进工作者,优秀□□员。我们结婚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我相信他的人品。医学不就是要创造奇迹吗?请大夫继续好好治他。住院医一直看着她,不时的点头。可是她却一直看着小初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灼热又有些绝望的东西,让小初不能不相信她的话。可是又有点不敢看她了。
    让宋引逮着的时候,小初给这个患者抽了一管血。当时急需检查患者血钾水平,指定操作的人又都不在,别人等闲都不爱往那儿靠,小初想了想只有自己去了。取血并不是什么复杂操作,他带了帽子口罩,和两层手套。过程十分顺利。在药物室处理废物的时候,宋引正在那里等着,看见他就淡淡的说,赵大夫,科里订的纪律要好好执行。下次注意。
    小初垂头丧气的答应了。
    那天晚上和顾北通话。小初说,我收了一个艾滋病患者。
    顾北吓了一跳,说,先保护好自己啊。
    小初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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