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融化的雪

64 学会的事


小初在学校会齐谭一冰一起去看宋引。
    高干病房的护士长看见他们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挥了挥手,说,又来俩,去吧,去吧,小声儿点,别把房子给我掀了就行。
    那天给小初指路的小护士刚好也在,这时候就朝他们挤眼睛,笑着接了一句,没关系,医务处大护那天路过这边,开始还发脾气,说,谁啊这是?这么闹?反了?后来一说是宋大夫就改口了,说,瞧瞧人家!回头让病人都学着点,这叫乐观!小初和谭一冰乐着进去了。
    里边已经有了三四个人,都是医大的学生,不过和小初他们不同级,彼此看着眼熟。宋引招呼了他们两个,继续给大家讲笑话。
    医生讲笑话三句不离本行。宋引说的是他上大学的时候交换到北美一家医学院遇到的一件趣事。小初一边听一边仔细看他。宋引好像精神很不错的样子,说话带着一贯的感染力和亲和力,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宋引说,同样一个病,病因很可能是不同的。比如肝硬化,国内多见的是肝炎后肝硬化,国外病因多是酒精性肝硬化。他们还有一个特点是肥胖引起的相关疾病特别常见。
    有一天晚上,我陪一个心内科医生on call。急诊来了个心梗的病人,送去做CT检查。一会儿CT室来电话要我们去看看。你们已经学过了,应该知道MRI喜欢脂肪,CT不喜欢脂肪,这种患者的CT图像雪花特别多,很难看清楚。我们当时还以为是他们出不了报告,才叫我们去。结果跑过去一看,压根儿不是那回事儿。
    宋引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反过来问,你们见过最胖的人体重有多少?
    大家纷纷说了个数字,大多是两百多斤。
    宋引笑,跟你们说了这个病例,保管你们听过不忘。
    CT室找我们是因为这个病人太胖了,根本塞不进CT机里。
    他的体重是六百多磅,超过五百斤。
    小初他们都目瞪口呆。谭一冰不停的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宋引忍着笑,后来么?你们绝对想不到。The zoo! We sent him to the zoo. Even though we sent him to the zoo, he had to wait in line with lions, elephants...etc...
    众人想着那个情形都觉可笑。宋引却收起了笑容。
    可惜后来那个病人还是出现各种并发症死了。而且他们家还把医生告了。
    惊呼此起彼伏。
    近几年来,医疗官司越来越多,恶性事件不断发生。医务人员被打的传闻已经全不新鲜,甚至还有报导说某地出现全体医生护士带钢盔上岗的例子。所以一听说这件事也惹上了官司,大家都不知不觉的关注起来。
    宋引看了看自己的学生们,安抚的说,因为处理上完全没有什么过失,最后当然还是赢了。不过当时有个心内科上级医生说的话让我印象很深。他说,告我们有什么用?我们能救你吗?减掉三百磅再来,我一定能救你。
    大家都沉默着琢磨这里面的意思,冷不防有人苦闷的说了一句,妈呀,什么时候我才能说出这么掷地有声的话啊?
    这一下把气氛冲散了,当然免不了有谭一冰之流跳出来给他个爆栗子,让功利心急剧膨胀的小朋友赶快清醒一下。宋引也被逗乐了,反过来安慰他这也是有理想有追求。
    又说了几句,前面来的人就自觉的散了,毕竟宋引大病才过,虽然孩子们怕他寂寞,可是也体恤他身体虚弱。大家默契的轮流探班,据说有某个科主任来看宋引的时候和他玩笑,我说我们科里最近一到干活的时候就唱空城计呢,敢情都上你这儿报到来了?宋引只笑不答,每天只是开开心心的和孩子们讲讲笑话,让人搞不清究竟谁是病人。
    人一少宋引显得比刚才放松,也就自然露出一点疲态来。小初看着他就起了忧心。特别是忽然又想起许今,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宋引自己已经擅自辞了许今那边的差事。还有该不该问,许今到底有没有来看他?
    三个人拉拉杂杂的说了些最近医院里的趣事。谭一冰格外活跃,包办了七八成的话,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连小初也会诧异一贯严肃认真的谭一冰居然也如此八卦。里边好多事小初都是第一次听说。比如一冰说到,xx科主任查房的时候把一个研究生骂个臭要死,说得那人简直一钱不值,后来居然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直接了当的问,你谁的研究生?一副要打上门去的气势。那人小声说了个名字,是xyz,x老师。在场所有的人立刻憋的面色青紫,谁也不敢笑出来,x老师正是主任夫人,也是另外一个科室的主任。研究生也感觉很无辜,没什么大错巴巴的挨骂,他只能私下和小大夫们抱怨,哪根筋搭错了这是?前两天还导师还请我们几个去他们家吃过饭呢。
    宋引和小初对视一眼跟着大乐。
    谭一冰接着又讲了一两个小笑话。她怕宋引太累,见好就收拉着小初告辞。小初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宋引说,宋老师,您帮我找的那事儿最近没做了。
    宋引愣了愣好像才反应过来小初说的是许今,他不怎么在意的说,没关系,他那个脾气,够人受的。
    小初嗫嚅着说,其实倒不是为了那个。他也还挺好的。。。。。。后面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宋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换上个严肃表情说,赵大夫,本来我是琢磨着想托你照顾他的,你看行是不行?
    宋引神情肃穆形同托孤,弄得小初又紧张又摸不着头脑,张着嘴傻掉了。
    宋引刚刚拆了引流片,这时候捂着伤口大笑。他慢慢从床上下了地,亲自送两个学生出去。宋引对小初说,看来刚才我给你们上的那一课你没学好啊。回头好好问问小谭吧。
    小初的确是不明白,垂头丧气的跟着谭一冰走出来,奇怪的是,谭一冰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小初不敢去招惹她,就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谭一冰忽然走近了他,伸了手左右开弓把小初腮帮子往两边揪。对暴力行为完全没有防备的受害者一边下意识的躲,一边眼泪汪汪。
    谭一冰阴森森的说,不服是吧?我阴暗,我嫉妒!你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宋老师费了半天劲,你这天才脑瓜到底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谭一冰恨恨的又捏了两下才算解了气。哎,我跟你说吧。
    是不是从我们才进科那会儿你对宋老师就有偏见?别不承认,你这人什么都写脸上,连我都看出来了。虽然后来你们关系不错,不过抢救那回的事儿你一直想不开对吧。
    其实你是光看见他爸他妈可怜的时候了。小孩儿病情进展挺快的,根本压不住。每次下病危通知他妈都要闹好大一阵仗。可能因为他们家在当地算个什么高干吧,颐指气使惯了,那个意思反正就是就是死了也得给救回来,不然就没完。我知道你一准儿也看见那心电图了,那么长线,肯定超过四分钟了。不过你怎么没想想,咱们能想到的,宋老师难道想不到?
    当时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跟着组里那会儿已经转过几天了,对他就是特服气。后来是带我的那位又说了说才全懂。
    现在不比以前了,大夫没什么权威性。病人反过来指手画脚,动辄打官司的多的是。那天抢救持续时间长,一方面是为患者家属考虑,安慰他们。另一方面也是保护自己。抢救肯定没有结果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怕孩子家里悲痛完了就要告科里抢救潦草。
    宋老师对你挺不错的。我看他点过你好几次,你就是不懂。我琢磨着,他的意思是,医生对患者责任重大,可是也有限。用不着把自己全都折进去。这年头形式这么不好,保护自己也很重要。最后那事儿你们俩打哑谜,指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谭一冰郁闷又痛心的看着小初,你说我说错了吗?你这家伙从进了临床就掉进福坑里了。作为你多年的战友,你打算怎么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小初看她认真的样子不觉惶惑不已。谭一冰憋着一肚子笑,眼睛闪着光示意小初附耳过来。几句话唧唧咕咕说完了,谭一冰自己有点紧张,没想到小初认真的琢磨了琢磨,居然大大的点了点头。
    谭一冰下巴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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