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令

第24章


  韦千里刚刚买物回来,在街上迎面碰见孤云道长徐氏兄妹等骑马而来,却见徐若花秋波一转,凝眸斜睇,把个韦千里弄得呆了,有如泥塑木雕,痴痴地站在道旁。
  蹄声得得,擦身而过,但听徐若花悄悄道:“你得好好做人呀……”原来她已坠在最后,故此能够向韦千里说话而兄长也不知道。
  丝鞭轻扬,倏至如灵蛇闪掣,在韦千里面前拂过。
  原来她一见韦千里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好笑,故意顺手用丝鞭拂过他面门,意欲把他惊醒。
  韦千里本能地举手一抓,出手不觉其快,但已恰到好处地捏住鞭尾。
  徐若花所骑的马已经擦过韦千里,这时骤觉丝鞭一紧,不禁运力一抖。但立刻醒悟对方乃是个极平凡的人,岂能受得住她的内家真力?莫看仅是轻轻一抖,却已足可把他整个人兜个大筋斗。
  在这刹那之间,赶快收力,饶是这样,丝鞭上已有一部分内家真力传了出去。
  她正要勒马停走,突觉丝鞭一震,居然脱手而出。假如她不是没有套住手腕,只怕自家反而要栽向马下。
  那边的徐安国叫道:“妹子你跟上来呀!”
  她刚好惊噫一声,眼光到处,只见韦千里傻里傻气地捏住她那根丝鞭尾巴,犹自发怔。她一时想不出道理,只可纵辔而去,连丝鞭也不要了。
  剩下韦千里一个人,愣了一大阵,这才走回镖局。他虽是怯懦没用,但并非愚笨,这时将丝鞭卷起,揣在怀中。
  他莫名其妙地十二分兴奋,脑中轰轰地反复响着徐若花清脆的声音:“你不要害怕,要记得你是个男子汉啊……你要好好做人呀……”
  同时她的态度和眼色,也使得他的心不时颤栗起来。这刻他不敢多作幻想,深深地藏在心底。
  到夜阑人静之际,他才将这一次奇遇,暗自编织许多美梦。
  回到房中,只因左右前后都回来了伙伴,他便不能把砖运出去,只好将换下来那些有脚迹的青砖,堆放在床下。
  弄了个把时辰,刚将砖头全部换好和藏在床下,便出去洗洗手,忽见大家交头接耳,神色十分紧张。于是走过去听一下,敢情是又来了客人,但却不是什么好道路,乃是江南黑道上甚为出名的独行大盗草上飞俞胜。
  虽然仅有他一个人,但来势神色不善,一见到金童许天行,便说要见见孤云道长和徐氏兄妹。
  韦千里一听到那厮竟要见徐氏兄妹,已知道不是好路数,忽然生气起来,怒冲冲地往前就走。
  这一次乃是他生平第一次生气,旁边的伙计们都骇异得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名叫林义的伙计,平日和他不错,这时猛一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口中道:“小韦你到哪里去?你这是生谁的气?”
  韦千里鼓住两腮,忽然一挣,道:“我去瞧瞧那大盗长得像什么东西……”说着,挣脱去了,剩下一群伙计直在发愣。
  王义最后评论道:“现在天下大变啦,这个小韦居然会发脾气
  一个人插嘴道:“小韦一定是疯了……”
  且不提众人奇怪,单表那韦千里出到大厅,只见厅上坐着两人。一个是总镖师金童许天行,另一个生得瘦瘦削削,眉棱两颧都见到骨头。年纪约摸在五旬左右,神情阴险,叫人见而生畏。
  在客人这一排的椅后,一个镖局伙计站着伺候。
  他慢慢从厅旁踅进去,许天行虽见到了,但没有理会他。一则他一向老实怕事,素来便没当他是个人。二来那客人正在说话。
  那客人正是江南剧盗草上飞俞胜,这时客套话已说完,转到正文。
  “兄弟是接到榆树庄的指令,特地来拜见总镖师,同时也要拜晤峨嵋华山的高人,可惜他们先一步走了,敢问总镖师,那三位高人势必和贵局有联络,几时兄弟才能见到他们?”
  这草上飞俞胜单刀直人,问得金童许天行一愣一愣的,许天行暗忖事情太糟,当初他可是因徐若花之故,这才下决心准备最多不干这一行,也得再跟榆树庄斗斗。若是幸而获得工人芳心,委身下嫁,他以后在镖行中混,还能有什么问题?
  如今却因中间突生变故,孤云道长率了徐氏兄妹刚刚离开,榆树庄之人已到。
  歇了一下,他道:“这一点的确在下无法奉告,只因孤云道长和徐家两位少侠走时,并没有对在下说要到什么地方去,更没有留话说几时回来。在下不过是攀交上名派的高人,引以为荣,其实没有什么约定。”
  草上飞俞胜冷笑一声,道:“总镖师何必戏弄兄弟,我们坦诚相对,岂不痛快?”
  此言一出,登时空气紧张。
  那个侍候一旁的伙计,擅看风头气色,这时忙忙换了一盅香茗上来,道:“俞老师请用茶……”
  草上飞俞胜冷冷一笑,伸出手去接,那杯茶一放在他的掌上,垫茶的小碟砰的一声,忽然碎裂成六七片。
  他皱皱眉头,道:“贵镖局的东西是怎么啦,都不管用的?”语意双关,连人也给骂上了。
  许天行自知打不过这大盗,不敢贸然发作,只好装作不懂,大声道:“快换过一杯茶来广
  那伙计快步而去,转眼又换了一杯茶。
  草上飞俞胜仍然摊开手掌等候。那杯茶一放在他手中,垫碟又碎裂了。他道:“还好茶杯没破,要不岂不是烫坏了手掌?”
  金童许天行明知人家用内家掌力震碎垫碟,假如他的武功敌得住,早应亲自送茶过去,挣回面子。
  这时那伙计进退两难,不知再换茶好抑是怎样?猛听步声响处,一个人捧茶过来,道:“陈老大你把破片捡捡吧。…··”
  陈老大一看,原来是一向最窝囊的韦千里。于是一方面喜欢他来的及时,好教自己下得了台。但又怪他不该胡乱冒出来,一会儿现出怯相时,岂不更替镖局丢人。便连金童许天行也是这样想法,不过事已至此,还有何法?
  陈老大把破片捡走,韦千里捧茶上前。
  草上飞俞胜睁眼一看来人,眉头一皱,问道:“这是哪一位?“
  “是微局的打杂小厮。”
  俞胜慢慢伸出手掌,忖道:“我不信这厮会是高人假扮,但也得小心……”当下掌上运足八成真力。
  韦千里把茶杯往他掌心放下,草上飞俞胜斗然一惊,原来突然觉得那垫碟其硬无比,居然震之不碎,忙运足十成功力,真力完全聚在掌心。
  韦千里神色不变,道:“贵客请用茶……”说罢,这才松开手。
  金童许天行十分奇怪,因为他听不到垫碟碎裂之声。但因眼光被韦千里的身躯挡住,故此连草上飞俞胜的神情也看不见。
  俞胜运足了十成功力,那个薄薄的瓷垫仍旧未碎,这一惊非同小可,蓦见对方松手抽回,他也赶紧收回真力,以免连茶杯也震碎了,弄得一身水湿。
  韦千里退开一旁,金童许天行斥道:“你还不与我退下……”韦千里唯唯应一声,退出大厅。
  耳中忽听那江南剧盗告辞之声,他清清晰晰地听到,那草上飞俞胜最后说,明日再来拜访等语。当下他忽然打个冷战,忙忙缩回角门之后。
  原来韦千里因心中浮荡着徐若花激励之言,陡然变得十分勇敢。当他瞧见俞胜用内劲震碎垫碟的功夫,也不知这种功夫是深是浅,只知自己好久以前,也能够这样子办到。现在要是由他这样子震法,那个垫碟非完全震成粉屑不可。
  当时一鼓作气地换了杯子去,双手暗中用力,抵抗对方震碟之力。在他那种应付法,真是割鸡用牛刀,假使他不是这么暗昧无知,早就可以乘隙将对方内力潜迫回去,把对方当场震死。
  现在他一听人家明日还要来,语气又含有浓重挑衅的味道。这使他心胆一怯,就像一般人畏惧专门死缠的流氓一样。是以打个冷战,躲在一旁。
  金童许天行送走恶客之后,回到厅中,长嗟短叹,暗想这件祸事,已经罩上头来,正不知如何善后才好?
  不久工夫,一个精悍伙计余老三回来,报告刚才缀到草上飞俞胜落脚的住址。许天行毫无心绪,随便听了。
  晚饭之后,众人都觉得心情十分沉重,一种风雨飘摇的危局气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余老三慨叹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可恨咱们都没有能耐,否则早就上高升客栈找到那囚囊的,给他一个好看。”
  有人搭腔道:“老余你这可不是白说么?咱们有此能耐,早就当上总镖师啦。”
  余老三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咱们这位老总,算是南方各镖局中有名手底够硬的了,许多当上老总,也不过阅历丰富,口舌伶俐,头脑精明而已,要真论起手底硬的,只怕还得在一般镖头中找寻哩!我余老三久受老总之恩,今晚总得到高升老栈溜溜,看准那厮动静,好让老总早有计较……”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敢出言,旁边的韦千里羡慕地凝视着余老
  天色黑齐之后,余老三果然去了,韦千里自个儿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从来没有响往过什么人物,假如有所向往,那倒好办了,他此刻便可以奋发地朝那条路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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