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淮河-污染的真实原委

第29章


  
  我们在三河闸边还闻到一股来自厂房里的恶臭味。公路上的人指给我们看,约一公里处有一个农民院落式的企业,气味就是那里散发出来的。闸边有一条小河,流出的是红色的水。要我们看,这味、这水,不可能是“达标”的。借用杜牧的一句诗“改造”一下:纵使下游再下游,也应无计避污流!  
  淮河过三河闸后进入高邮湖。高邮湖661平方公里,水量约7―8亿立方米,是南水北调东线的重要输水线。正常情况下,淮河及沂、沭、泗南下污染水体经洪泽湖、白马湖大水量稀释和自然净化后,对高邮湖影响相对较小。但枯水年或长期干旱时,污染同样会影响到高邮湖。而高邮湖在接纳污水后,又通过扬州市附近的三江营闸门,注入长江。据盱眙县环保局胡爱华局长说,只要洪泽湖出现污染,扬州市民就会反映自来水出现异味。这次沙颍河、涡河污水团是在前有丰水、后有洪峰的情况下下泄,到洪泽湖惨相已有描述。到高邮湖仍使部分地区鱼虾死亡,湖水水质严重下降。  
  尽管扬州三江营长江入口以北都是淮河流域。但污染表象有所减弱,加上时间关系,我们没有继续下行,而是折返南京乘飞机赴北京,赶发我们的稿件。考虑主管部门的“承受能力”,我们本想写得缓和些,可面对湖水和渔民,我们无法回避客观存在的事实。商量之后,我们拟定的稿件题目是《一场暴雨揭出淮河治污“十年之丑”》。  
  此稿2004年7月30日中午交新华社特稿社签发时,有新闻快报说,本次特大污水团先头已进入长江了。    
  重走“癌症村”(1)    
  环境污染的最直接结果,就是生态链的毁灭和人的健康的丧失。  
  在全线走访淮河之后,我们的工作原本可以结束。但新闻作品问世后强烈的社会反响,还引出了一场与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的争论。这迫使我们深入探究淮河污染的一些具体问题。8月下旬到10月,我和小蔡又开始重走沙颍河一带的“癌症村”,寻访淮河水生养殖、探讨淮河流域饮水安全问题等。“癌症村”的现状令人怵目惊心。尽管有些人和事我并没有亲历,但小蔡记录下淮河污染的恶果。  
  这已是9月下旬,本是淮河流域最好的季节:天高气爽,羊肥稻香。而且刚过雨季,大部分地区应该是草青水绿。但这次选择采访“癌症村”,让本来提起淮河就心情沉重的我们,这次的心情更是沉重加沉重了。  
  我和小蔡分头而行,小蔡去河南沈丘,我自驾车去了蚌埠。河南境内沙颍河畔一些“癌症村”的详细情况,小蔡了解更多,综合或部分转述如下:  
  “走进这些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村庄,看到的都是人们绝望无助的表情:有人已经死了,有人在等待着死亡;家里只要有人得了癌症,便欠下一辈子也无法还上的债;没得癌症的人正担心着不知哪一天会被查出癌症……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癌症和死亡!”小蔡在一篇公开稿件中还写道:“每到一个村庄,人们便开始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在几天的时间里,记者走过了河南沈丘、安徽阜阳、安徽宿州等地的10多个‘癌症村’,晚上回来整理完照片和笔记后,记者根本无法入眠,眼前闪现的都是白天采访所见的凄凉景象。”  
  新华社安徽分社专门派出了车辆,小蔡先到了河南省沈丘县。有“淮河卫士”之称的霍岱珊,是该县一位摄影爱好者,她引领小蔡到县城北郊乡东孙楼村。最先见到了村民王子清。王子清哥哥、弟弟、婶婶和叔叔都死于食道癌。“真的不愿意提这事,一提就心酸,”王子清一边抹着泪水,一边说:“我们这个100多人的大家族,有30人左右是死于消化系统癌症。得食道癌的最多,不用医生检查就知道,因为大家看这病看惯了,一看症状就晓得怎么回事。”  
  王子清怕记者不信,特地描述了食道癌的症状:“一开始吃饭不太顺利,后来只能喝稀饭,到最后越来越困难,什么都吃不了。”“和以前不同,现在谁要是得了癌症,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在沈丘县周营乡孟寨村孟宪伍家门前,记者看到了一排坟墓,共有六座,其中一座是新的。孟宪伍告诉记者,这里葬着两家人,其中一家四口都死绝了。他们都死于消化道癌症,最年轻的30多岁,最大的也只有50多岁。孟寨村村支部书记孟春田介绍,近10年来,村民患食道癌、胃癌、肠癌、肝癌、肺癌死亡98人,仅今年上半年已死亡肿瘤病患者9人;新发现的肿瘤病患者6人;村民患心脑血管疾病的300多人,村民常年拉肚子的占80%以上。  
  在沈丘县周营乡孟寨村孟宪伍家门前,记者看到了一排坟墓,共有六座,其中一座是新的  
  “王世友,51岁,死于脑瘤;萧俊海,57岁,死于直肠癌;王洪生,72岁,死于恶性食道癌。今年9月1日一天,周营乡黄孟营村就有3人死于癌症。”该村党支部书记王林生告诉记者,他们这个有2400多人的村子,14年来已有114名村民因患癌症去世,其中年龄最小的只有1岁。仅今年7月8日到9月底,村里就有9名癌症患者去世。除了这些死者以外,目前村里尚有21个癌症病例。“以前有人家办丧事,我都要去帮忙,现在哪家办丧事,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看到那种悲伤的局面。”王林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一般说来,乡镇上都不会有专门做死人生意的寿衣店。可在周营乡的集市上,记者在相隔不到50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两家寿衣店。寿衣店的女老板告诉记者:“乡里有好几家寿衣店,生意都不错。以前我们还要问人家是怎么去世的,现在什么都不问了,十有八九是患癌。”一旁的退休医生徐汝成则苦笑着说:“乡里的寿衣店都产业化了。”  
  沈丘县北郊乡马塘村村民刘永军家的院子停放着一口棺材,这口棺材是为今年57岁的刘永军准备的。记者采访时,刘永军已经穿上了白色的寿衣,瘦得只剩骨头的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死亡。  
  沿沙颍河向东南方向约80公里,到安徽省阜阳市颍东区向阳办事处岳湖行政村。这也是一个癌症高发村。该村岳湖前队村民范文中有两个小孩都是在20多岁时患消化道系统癌症去世的。队长范泓然告诉记者:“像范文中这样的一家有两个年轻患癌者还不止一户。这些年来,队里得癌症的人特别多,年龄也越来越小,20-50岁的居多。”  
  孔贺芹的创口让人想象不出该有多么痛苦。  
  “有钱钱顶着,没钱命顶着!”由于这一带农民原本非常贫困,加上绝症高发,可谓雪上加霜。记者所走过的10多个癌症高发村有一个共同特点:破败而萧条。这里的家庭一旦有人患了癌症,要么四处举债,让患者多活几天;要么不去治疗,等着死亡;还有的患者没钱治疗,却又忍受不了病痛,最后便选择自杀来早点结束生命。癌症不但花去了村民们一辈子都挣不回的钱,也带走了一些家庭的主要劳动力。    
  重走“癌症村”(2)    
  今年41岁的孟宪鑫是记者此次采访的第一位癌症患者。据介绍,孟宪鑫生病已经将近20年了,从急性胃炎到慢性胃炎再到直肠癌,常年拉肚子。这么多年来,每天要吃五六块钱的药,现在已经有一种药断了没钱再续。孟宪鑫告诉记者:“我对不住两个孩子,家里还是过年的时候吃了顿肉。孩子晚上做梦老是嚷着要吃肉,可我哪有钱买肉给他们吃?”言者无泪,闻者潸然。  
  黄孟营村村民孔贺芹从26岁那年开始患直肠癌,四年内动了三次手术,大肠已经切除完了。记者见到孔贺芹的肚子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疤,而刀疤旁,又有了硬块。孔贺芹告诉记者:“为了治病,我家已经花了七八万元,欠了一堆债没法还。今年收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晒干就卖掉了,一点口粮都没留。”“我早就想死了,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家人。但又舍不得两个孩子,但不死的话哪还有钱看病!就是现在欠下的债一辈子也还不上啊。”“丈夫一直逼着我看医生,否则他就喝农药。这叫我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  
  东孙楼村村民王子松家先后有两人患食道癌。他的爱人在37岁得了食道癌,怕连累家人,上吊自杀;父亲也死于此病。母亲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极度厌恶井水。王子松的邻居告诉记者:“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被癌症弄得家破人亡。”  
  瘦得皮包骨头的癌症患者刘永军,穿着睡衣躺在病床上  
  ……  
  “癌症村”和水污染只有统计学的关联,暂时并没有科学家研究定论。在正式发表的公开稿件中,我们并没有把水污染与癌症高发挂起钩来。但此次走访癌症村,每到一处,村民们便向记者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平时生活带来的巨大不便,和对他们身体造成的伤害。而记者在采访中一次次证实:凡是癌症高发的村庄,一般都坐落在被严重污染的河流附近。  
  东孙楼村地势低洼,四面环水,村西为王庄沟,村北为兀术沟,村东为颂华沟,村南为100多亩的大坑塘。村民反映说,村庄周围沟塘的水通过沙北干渠来自于沙颍河,10多年来,村庄被黑水环绕,常年臭气烘烘,令人不堪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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