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那战第一次到广寒宫,才八岁,以为是梦,三天没有合眼,怕梦醒来。
十一年后,他坐在大殿上,受文武朝拜,那一个梦,便成为想醒也醒不来的存在!
……
公元两百八十七年,云沛太子那景登位,年十九,尊为荣王。
荣王之父,太上王那启达却在其子登基大典之时褪下一身华服,仅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广寒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会否回来。那一日,宁都巫祭师珐恬拖着长长白袍,对坐在宝座上恼怒的年轻国王叹道:王啊!这世界从来都是人能留住繁华,而繁华,留不住人。
那景十分疑惑,父王还有何不满,竟能抛弃这红英天下?
珐恬闻言三叩头,却是退到一边,观星不语。
那启达时年不过三十六岁,正值盛年,却为何急于卸下手中玉玺?临走时,他只留给儿子那景四个字:好自为之!
好?这个好指什么。云沛第三十二代国王那启达,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他纵使有着深邃的智慧,却无力用于治国,终因治国者需有三残——残心,残剑,残己。残心者,能痛下杀手,举措雷厉风行,威严以此为据;残剑者,斗狠斗武,身强体魄,杀敌不带怜悯;最后,残己,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在国家面前,在大业面前,深谙人心,能自我克制,以民为重,顺理,顺章,顺大同。而这三残,那启达自问无法做到。
当然了,就是这个世界也不定有几个国王能够做得到。但不同的是,别人是做不到,也没有意识到,而他那启达虽做不到,却已意识到了。这种意识令更加他无力,甚至令他觉得羞耻。所以,他日夜思虑,越见消瘦,直到有一天,他的长子那景成年,他便毫不犹豫,脱下一身国王行头,翩然踏上了旅途。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成就不在于持国,而在于立史。
立史者心中,繁华如梦!
公元三百零七年,那启达,容若,容豁主仆三人,历经二十年寻旅,足迹踏遍大小绿洲,沿途记载各路民族风土人情。二十年风雨兼程,他们不仅看尽了天下风光,也对大漠这块土地了如指掌。
就在那一年,云沛传出消息,国王那景病重,满朝大臣跪求册立太子,广寒宫寂寥十三日,那景坚持不允。闻讯,太上王那启达归国。
“拜见父亲!”
华丽的大床边跪着一个精瘦的男孩,看上去不过九岁,两眼炯炯有神,态度自若。
那景躺在床上,一脸冷漠,笑道,“儿为何不称我为父王?”
男孩叩下一个响头,“父与子,只享天伦宠孝;王与子,势必牵扯王位世袭,战儿有自知之明!”
那景听了,一阵高兴,笑道,“好,好,这孩儿很聪明,父王让你认我做父,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全名叫什么?”
男孩回道,“我本没有名字,在雪原遇到老爷子后,取了战字为名!”
那景沉吟片刻,便道,“云沛乃我那氏天下,你既然做了我的儿子,今后就叫那战!”
男孩抬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那启达,只见他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谢恩。
男孩再次叩头,“谢父王!”这一次,他唤他父王。
那是那战第一次进入广寒宫,见完那景,容豁便牵着他在一大队宫廷侍卫的保护下,来到创天建国冢,三叩九拜。
一个月后,荣王贴出昭告:吾儿那战,其母素妃,当年因犯大错流放,不知自己已有身孕,致第七王子流落民间,今多番寻访,是以天神庇佑,吾儿重回广寒,认祖归宗。特此昭告,赐住和光王府,册定继承权顺列第五。
而事实上,那战并不如昭文上所说,是那景的私生子,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雪原上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根本没有王室血统,可是面对那篇昭文,他却从未开口询问。不疑虑,不在意,不多行,八岁的他,非常安静,只是独自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那战在广寒宫中长大,但广寒宫却没有一个王子像他一样谦虚好学,而他也十分懂得收服人心,不到一年,和光王府竟成了各个小王子常自流连的地方。
五十七岁的太上王那启达十分宠爱那战,甚至亲自教授其文治历史,并邀请当朝第一武将传其剑术武功。
十年后,那战十八岁,在和光王府迎娶了生命里第一个妃子,妤洁。
那启达在洞房前问他,“你可有爱上这个女子?”
那战却是一笑,“当然爱!”
那启达道,“可爷爷听说,你更喜欢妤浩!”
那战眉毛一挑,“妤浩同十二弟已有婚约!”
那启达不解,“木未成舟,你为何如此轻易放弃。”
那战回他一笑,“爷爷,良辰已到,孙儿已按耐不住,先行告退!”
公元三百一十七年,云沛十二王子那祟兵变,趁着狩猎日庆典,合围王室成员七十九名,却功败垂成。四王子,六王子,七王子以及十王子早已获得消息,联合出兵,仅七日,就大破那祟好梦。那祟王府上下全部斩首,唯一幸存者,乃十二王妃妤浩,此女却于同年梅开二度,嫁给七王子那战。
那启达又在洞房前问他,“你可有爱上这个女子?”
那战依旧一笑,“当然爱!”
那启达道,“为何你不一开始就迎娶她!”
那战回道,“若没有她,十二弟怎会掉以轻心?”
那启达大笑起来,那夜,亲手将已修订完成的《大漠集卷》赠做贺礼。
那战从没有想过要当国王,为那氏天下出生入死,扫灭一干贼臣,不过是为了报答老爷子养育教诲之恩。但他时常微服出访,对百姓兴衰却十分忧心,因为他知道,在那广寒宫中,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挑得动这片繁华。
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姓那,之后就好象是在这广寒宫生了根一样,他的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也姓那。很奇怪,即使没有血统,父王依旧给了他们王族地位和王位继承权。这令他即感动又不解,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襄助父王治国定乱之上。
然而,一年后,荣王瘁死,竟没来得及下诏传位,整个广寒宫陷入争议。最后只得找太上王定论,时那启达已经六十七岁,弥留床榻已久,他用力睁着干枯的眼睛,仔细看着跪在面前十七个王子及其母妃,看得一干人胆战心惊。
“惑儿,想当国王吗?”他问大王子。
大王子那惑,已经二十六岁。他回道,“想。”
“为何?”
“称霸天下,谁人不想?”
“嗯!有志气。”那启达笑了笑,又问四王子,“谆儿,你想当国王吗?”
那谆二十四岁,回道,“想!”
“为何?”
“万人跪拜,号令天下,谁人不想?”
闻言那启达却没有笑,只是叹了口气,又看向七王子,“战儿,你想当国王吗?”
那战很惊讶,却很快就恢复平静,斟酌一会儿便回道,“想!”
那启达笑了笑,却没问他“为何”,他沉默了很久,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吓得在一旁照应的太医赶紧伸手探他鼻息,这手刚一过去,那启达又醒了,接着问了其他几个王子同样的问题——“想当国王吗?”“为何?”
最后,除了年仅四岁的十七王子那延兴还无法回答这问题外,其他王子全都回答想,他们的母妃跪在后面,一个个冷汗涔涔,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到此起彼伏狂乱的心跳。
那启达看着他们,从枕下拿出一道锦卷,忽然大声喝道,“七王子那战,天生英才,辅佐先王有功,今天命所归,吾授于你建国方略一卷,以做参考,愿你登基之后,唯命兴国,为民留说!”话毕,众人一片喧哗,那战自己亦很惊讶,当他的手接下那道锦卷后,那启达含笑而去。
老爷子,笑着留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这就是那战当时的想法。
那战是个孤儿,从有记忆开始便在漠中雪原一带游荡,对父母没有实际的印象。他们那个镇子很乱,有时候谁家孩子死了爹娘,别家就捡回去养,有的孩子特别走运,会被比较宽裕的富户收养,从此丰衣足食。还有的就特别凄惨,他可能被好几户人家收养过,却反复地经历生离死别或者被人抛弃。
他们镇子的人,并不痛恨那些抛弃别人的人。因为抛弃,仅仅是一个人怜悯的休止和另一个人流浪的开始,那并不是罪,人人都在流浪,谁又救得了谁。但他们痛恨那些贵族,他们穿着绫罗绸缎,住得风香水暖,只管自己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从来就没有把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放在眼里。
那战那时年纪还小,只知道见了达官贵人就跑,跑慢了,给人逮到少不了一阵好打。记得曾经有个孩子,很是不甘心,于是大声对一个小少爷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凭什么打我?”当时这简直就是那战的心声,可是那个小少爷回道,“我天生就是贵人,凡贫贱者,如我脚下一条狗,若你不服,就求求老天爷,让你来生也做个少爷如何?”说完了这话,那个孩子就给人打成残废。那件事,那战在心里记了一辈子,却也一辈子都没有对别人说过。
他,八岁进广寒宫,结束了流浪的生涯,十九岁称王,结束了局外人的平静。
为王,入网,他再难平静。
隆重的登基大典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怕或可喜。十九岁的那战,波澜不惊地坐在广寒大殿上,受巫祭师珐恬加冠,宁都智叟容氏兄弟分别为他撰写赦文和檄文。那一天很风光,但他却无由来的,想起了那个被打得残废的孩子。
讥讽地一笑,他俊美的脸上,藏进了风云。
那战继位十四年,国业兴盛,后宫充实,对女人,他向来只有怜爱寻欢和缔结盟好之意。他的心,谈不上幸福不幸福,只能问,他满足不满足。十四年来,他一直都回答:满足!
直到,他三十二岁,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见到了皇北霜,一个比他小12岁的女人。美丽,聪明,察言观色,像一潭沉渊,不争,不妒,不多言,不过激,很平静,很清冷,令他有些踌躇于是否靠近。
皇北霜很喜欢种解马树,入宫后,她最热衷的莫过于此。
解马树,大漠奇树,曾有诗人这么描述它:一树温柔花,挽春宵,春宵却苦短,将军行。修得三生缘,却是匆匆去。有情泪,种解马,无情剑,斩乱麻。一树温柔花,花下缠绵,花有多香……
“有一个人,我不知是否该寻他,如果寻到了,我该不该去见他!”
一天夜里,他在怀月阁中同她月下对弈。她坐在对面,正蹙眉下棋,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那战失笑,瞧她在棋盘上落子,才又道,“你棋思狭窄,只是见招拆招,没有半点儿戾气,这样如何能赢?”
她抬头,回了嫣然一笑,“陛下胸中城府,岂是我能妄胜?只要不是输得太惨,不赢也罢!”
那战闻言却不再说话,只见棋面上他步步上前,招招争霸,不再像先前那般谦让,半盏茶的时间,他便令她惨败收场。只见,她眉宇间恼怒不甘一闪而过,他却笑了,竟忽然觉得心动。她是他唯一没有染指过的女人,也是他身边,唯一不主动求欢的女人。她为何如此冷淡?
“你喜欢,欲迎还拒吗?”败棋后,她还上一曲箫音。那战一边听,一边问了这个问题,而她的目光却眺看着遥远的地方,好象又一次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回答我!”那战怒了,一掌拍在石桌上。
自在悠然的箫音戛然而止,她一脸惊慌,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是不是想要她?是不是想要她?他顿时心潮澎湃。
“我只能回答您一个问题!”许久,她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地说。
那战嗤笑一声,站起身,从背后搂住她,唇贴在她的脖子上厮磨,“说!”
“您问我‘有一个人,是否该去寻,寻到了以后见不见!’,您还问我,我是否在‘欲迎还拒’!”
他停下动作,两手紧紧扣着她的腰,“回答第一个问题!”
她笑了,舒出一口气,“陛下,您问该不该寻,说明您正在寻他,只是您不知道该不该见?可是见一个人不足以使人犹豫,除非您同他之间尚有亏欠。您何不问问自己,是不是欠了他的!如果不欠,还有何惧?如果欠了……”
“如果欠了怎样?”
“这世上,没有国王不能偿还的东西!”
闻言,他猛得收紧手臂,扣得她生疼,一声低呼。“陛下……”
想要她!
“现在回答第二个问题!”他俯在她的耳边说。
“我只回答一个!”
“第二个问题无论你怎么回答都不问罪!”他嘶哑地说。
可她却依旧没有回头,任他紧紧搂在怀里,嫦娥涧徘徊的夜风动辄拂面而来,明月下只是一片寂静,他搂着她,一整夜。
很想问,你是否爱我?
美人儿,你若羞,我必更下流,搂你细腰一夜收春浓;
美人儿,你若走,我必更难受,空床寂寞邀月问伤痛;
帝王寝,多少楼台烟雨花开为临幸?
深宫唱,怎知她来往我往落红总是双双?
想来想去,只怕美人儿,
不羞不走不留不授不喜不哀不痛不猜!
那战一生,只有一件事,当真曾令他胆寒——
即位之时,满朝涌动,各自为政,迫得他大行整顿,却在赫然间,发现先帝那景九妃十七子,只有昙妃所生之小王子那延兴,为真龙血脉,剩下其他十五个王子,不算那战,全部都是妃嫔们为了保住自己地位防止亲王篡政,或领养,或借种得来的孩子。
这等王室丑闻,牵连之广足以翻天覆地。那时他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没有慌,用了七年的时间,逐个远调荣王十三个伪王子,并收揽其他兄弟子侄予以重用,七年,平定宫乱,悄悄然拔掉那了些不怀好意的烂根。本来他想着,就让这秘密永远地埋藏下去,却没有料到,长到十一岁的小王子那延兴及其母亲为了避祸,竟不声不响,一夜失踪。
那是老爷子的亲孙儿,也是荣王唯一的儿子。
他该不该去找他?找到他以后要怎么做?
还政,他还不够资格;赐爵,他也算不得谋臣。那孩子在惊惶中长大,除了避世,什么也不会。就是给他天下,他也拿不起来。
可是,诚如皇北霜所说,没有国王不能偿还的东西,只要那孩子真有这个命,一身骨胆能受得起,还政归旗又有何不可?
皇北霜是个真红颜,十几年的结,教她一言解……
那一年,冬天快到的时候,皇北霜与靖天王斩环决裂。他没有多想,立她为后,赐名关影,关,即是收服,影,即是真心。只可惜,这终只是个名……
“霜妃喜欢水树花的香味呢!”
站在华丽冰冷的雕花柱梁边,那战手里还拿着一只木埙,本来兴致不小,想找她合奏一曲,却不料,她倒让他大吃一惊——
那池温水,白气氤氲,她沉浸其中,若即若离,由得侍女们莺声燕语,在池水里撒下大把大把的水树花,一时间,整个浴室香气醉人。她的头发乌黑亮泽,肌肤湿润幼嫩,不知那时她想到了什么,忽然侧身一笑,媚惑丛生。
那战放下手中的木埙,玩味地靠在一边,心想着,或许该召她侍寝了。
池水里的她,春光乍泄,却浑然不知,只是懒懒地伸出手臂,拿起池边玉箫,就唇吹奏。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臂膀落到胸口,映入那战眼里的,却是幽幽一朵三瓣莲花!
怒,无法压抑,那朵莲花是对他的羞辱!
那一瞬间,他什么也记不起,只是转身回到寝宫,令筑俊给她送去一件如纱透明的寝衣。
“娘娘,陛下召您侍寝!”
筑俊双手轻托寝衣,低着头恭候在门边。
刚刚沐浴完毕,皇北霜正靠着床头看书,听到这话,一阵懵然。
“娘娘,陛下召您侍寝!”筑俊微抬起头,见她神色游离,于是又再重复一遍。
皇北霜终于回神,却是哑然失笑,点了点头,侍女夜佩便接下了那件蝉翼般的寝衣。筑俊松了口气,赶紧低头退出去,“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皇北霜转头看着夜佩,轻笑不已。
“霜妃要去吗?”夜佩问。
“这么正式的召幸,不去是死罪!”她回道。
“那,真要穿上这个?”夜佩不禁脸色沁红,伸手摊开那件羽衣。透明的,像一阵轻烟,无风亦可飘动,蛊惑而迷离。
皇北霜一手摸上那件寝衣,怅然吟道,“穿着它,着上淡妆,走过长廊,沾着月光,入了谁房?是妃,是妾,都是他身下妩媚!”
“霜妃还有心情唱歌?若不是……想开了?”夜佩瞧着她。
皇北霜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去把我明日出行要穿的礼服拿来!”
夜佩和再萍相看一眼,轻轻地,将那件寝衣搁在了她的床上,窗外一阵风,将它卷动着。无人理……
走过长廊,沾着月光。皇北霜一身紫红华衣,长长的绣金披风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筑俊走在前面,嘴里虽不说话,心中却思绪万千,这是他第二次领着皇北霜去云雨殿。上一次还有真渠幼佳,上次以后近半年,皇北霜却再也没有受过陛下点召。
而今夜,突如其来。
那战斜倚在床边,黄色的雾帘,遮去他半张脸。似乎也是沐浴过,他的胸口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他没有抬眼看她,只是专心地玩弄着手里的木埙。
“为何不穿寝衣!”他问,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怒。
“明日出使弥赞,或许有去无回,想让陛下看看,说不定将是我留给您的最后一个印象!”
那战眼一冷,伸手拨开床帘,她半跪在一边,明媚鲜妍,一双灰冷的眼里,像是落着盘棋,走一步,是一步。
“上前一步!”他推开盖在腿上的被子,坐起身,凌乱的头发披在身后,望着她,他面无表情。她上前一步。
那战似笑非笑,招招手,“再上前一步!”
她又起身,再上前一步。
然后他看着她的裙摆,上面绣着百鸟凤凰,是刺金,在月色下十分魅动。
“一步,只要再上前一步,你就可以到我的怀里来!”
他拉下身上的睡衣,露出壮硕的身体,坐在床上,莫测地说。
皇北霜却站在原地,依旧半跪着,垂下脸,看不到她神情。
她不上前。
窗外枯枝在墙边投下乱影,风过便一阵摇晃。
“十三岁,我拥有第一个女人的年纪!”
那战坐在床上,闲淡地开口,“她现在是我的舒嫔,比我大五岁!”
皇北霜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男人与女人,就是征服与被征服……,呵呵!”他低沉笑出了声,“譬如,她一次不臣服,我们就可以有第二次,她一夜不臣服,我们就有第二夜。她不忘我欢愉,我就彻夜侵占,直到,她情难自禁……”
“可是您,已经遗弃了她!”皇北霜没有抬头,看着床下的暗影,她苦苦一笑,“舒嫔常来我宫中听箫,不为别的,只想在您来的时候偷着见一面!”
那战□□着身体站起来,离她仅一步之遥,视线下,见到她头上一支珠钗绾着青丝。他伸出手,将钗拔下,乌黑的头发如水泻开。
“抬起头来!”
她没有动。
“或许,我该以同样的方法来收服你。”
她笑了,“那我也会还陛下一个同样的结局。非妻,非棋,非己。陛下,我必成为您云雨生涯里不复回首的一悸。”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拉起睡袍穿上。
“你知道,这一步,你不上前,我就可以问你死罪?”他坐下来,以手指勾起她的脸,轻佻,傲慢,“可是,我不能问你死罪,也不能给你第二次机会来践踏我的尊严!你说我该怎么做?”说着,他的手指惩罚性地按住她的唇,柔软的唇,陷落了他粗糙的手指,忽然,他冷冷地说道,“皇北霜,你就跪在我的脚下吧,一整夜,忠诚地跪在我的脚下,直到明朝破晓!”
她就着他的手指,点点头,整个人跪了下来。
那战的手指,很慢,很慢,花去了很多时间,终于从她的唇上移下。他往床上挪了挪,摸到那个小小的木埙,一手拿起,轻轻吹了起来。
埙的声音很寂寞,不似笛的空灵,不似箫的幽雅,像极了闷哼,在这华丽的云雨殿里抑扬起伏。皇北霜垂头聆听着,似觉看到了一片又一片黄沙正被风儿吹起,逐层逐层滚动,沙沙做响,末了,待人睁眼一看,一片新月丘痕蜿蜒而去。
云雨殿里没有云雨,缠绵床第一无缠绵。
冬夜里,他嗤笑自己,一生不知□□饥渴是何滋味。而那个女人,美丽沉静,波澜不惊,在他脚下跪了整整一夜,誓不上前。那犹如鸿沟的一步之遥,像条冥河,彼岸,果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印象。
埙歌索索,一夜无眠,与她,总是无眠!
公元三百三十一年,寒冬来袭,桎梏生霜。大漠混战将起,皇北霜却领着条长长的队伍,离开了云沛,广平城关口上,她的族人为她送行,她却不曾回看一眼。
十日之内,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引离汾天大军,围堵浮萍。
那一天收到消息,他坐在战马上,眺看着弥赞的方向。
皇北霜永远也不知道,他一直都想着,不管她落在谁的手里,只要最后胜利的是他,她就飞不出他的手心,就像当年的妤浩一样。
而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再见她的一天。
……
知是多少年后,关影宫中,二十一棵解马树,年年都会开花,缤纷如雨,或许这些俗世的花儿始终及不上漫天白雪那般的纯白无瑕,可是谁又知道,雪儿就算飘摇千年,也永不曾有过那样的芬芳。
他总是站在无人的怀月阁,凝视那片美丽的解马树,不知多久以后,才忽尔发现,人的寂寞,也不过就是一场花开前的等待,也不过就是一场花谢后的徘徊……
等待,徘徊,徘徊,等待……
而胜利,早成为一种平淡,再见她的一天,却从不曾到来。
风淡轻,水明静,长廊边,孤影寂!
老爷子,血不拦命,吾命,是幸?抑或不幸?
老爷子,许多年后,我依旧能够见到,你站在门边笑问:可有爱上这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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