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

第2章


他大惊之下,拧腰错步,刷地跃开三尺,“呛啷”一声,拔出剑来。回身持剑,闪目而望,月光之下,只见一些青蛙,跳跃如飞地向水田中奔去,囊儿睁大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四下仍是一片静寂,甚至静寂得有些可怕了。
他心中不禁哑然失笑,暗道一声:“惭愧”,转身向门内走去。
他一脚跨入门里,全身便又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阵寒意,呆呆地站在门口,几乎再也没有勇气向里面跨进一步。
这黑漆大门内的院落里面,竟然躺着一地尸身。死状竞也和先前那石屋之中的两个彪形状汉一样。全身上下,一无伤痕,头顶却被打成稀烂。清冷的月光,将地上的血迹,映得其如紫,院落里,大厅内灯光昏黄,从薄薄的窗纸里透了出来。
锦衣少年胆子再大,此刻却也不禁为之冷汗路路而落。
囊儿在后面悄悄地扯着他的衣襟,却已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仗剑而立,只觉吹在身上的晚风,寒意越来越重,脚下一动,方待回身而去,但心念一转,便又自暗中低语道:“管宁呀管宁,你既然已走到这里,无论是福是祸,你也得闯上一闯了,你平常最轻视虎头蛇尾之人,难道你也变成如此人物了吗?”
他胸脯一挺,右手微挥,一溜青蓝的剑光,突地一闪,他便在这一闪的剑光中,穿过这满布尸身的院落,但目光却再也不敢去望那些尸身一眼。
从院门到厅门虽只短短数丈距离,但此刻在他眼中,却有如中间阻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几乎是不可企及地漫长。
他缓缓登上石阶,用手中剑尖推开大厅前那两扇半掩着的门,干咳一声,沉声道:屋内可有人在?但请出来说话。”
屋内昏然没有回应,厅门“呀”地一声,完全敞了开来,他定睛一望,只见这间大厅之上,竟然一无人影。
他暗中吐了一口长气,回首望去,那“囊儿”仍然失魂落魄地跟在自己身后,捧着那方石砚的左手,不住地颤抖,石砚里满蓄的墨计,也因之淋漓地四下溅了出来。
他怜惜地扶了扶这童子的肩头,穿过大厅,目光四下转动问,厅内的茶几之上,仍然放着一碗碗盖着盖子的茶,安放得十分整齐,并没有凌乱的样子。他不禁暗自思忖:茶水仍在,喝茶的人却都到哪里去了?院落中的尸身俱是下人装束,喝茶的人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
他暗中一数,桌上的茶碗,竟然有十七个,不禁又暗自寻思道:
“方才此地必然有着许多客人,但是这些人又都到哪里去了呢?前面的尸身看来,都是主人的家奴,难道他们都是被这些客人杀死的吗?”
他暗中微微颇首,对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仍有思考的能力,大为满意,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思付虽近情理,距离事实,却仍相差甚远哩!
思付之间,他已穿过大厅,从右边的测门走了出去。
厅外一片回廊,未栏画栋,建筑得极其精致。回廊外庭院深深,一条白石砌成的小径,婉蜒着通向庭院深处。
他手持长剑,一步步走了过去,方自走了三五步,目光动处,忽地望到这条小径两侧,竟然各自倒躺着一个身穿华服的虬髯大汉的尸身。腰侧的大刀,方自抽出一半,身上亦是没有半点伤痕,只有头顶上鲜血模糊,血渍深深浸入小径旁的泥地里。
锦衣少年管宁心中一凛,一挥长剑,仍然向前走去。又走出三五步,却见石径之上,交叉着两柄精光闪烁的长剑。
他脚步一停,转目而望,小径两侧,果然又躺着两具尸身,身躯肥胖,俱是穿着一身轻装。一人左手握剑,一人右手握剑,剑尖虽搭在一处,尸身却隔得很远,而且伏在地上,发际血渍宛然,伤痕竟也和先前所见的尸身一样。
锦衣少年目光望着这两具尸身,呆呆地楞了半晌。一时之间,但觉脑海之中千片晕眩,甚至连惊恐之心都已忘记了。
前面数步之遥,是个长髯老者的尸身,再前面竟是三个蓝袍道人,并肩死在一处。接着见到两个身披袋装的老者的尸身,横卧在路上,身上俱无伤痕,头上却都是鲜血模糊。
走过这段石径,管宁的一件都丽长衫,已全部紧紧贴在身上。
此刻春寒仍是甚重,他却已汗透重衫。
石径尽头,是个六角小亭,孤零零地建在一片山石之上。管宁茫然拾阶而登,一条血渍,从亭中笔直地流了下来,流在最上层的一级石阶上。他无须再看一眼,便知道六角亭内,一定有着数具尸身,尸身上的伤痕也和方才一样。
他暗中默默念了一遍,暗忖道:虬髯大汉,肥胖剑客,长髯老者,蓝袍道人,僧衣和尚,一共是十个,——茶碗却有十七个,这亭子里面,该是七具尸身吧?”
他见到第一具尸身之时,心中除了惊恐交集,还有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悲哀的情感。兔死尚有狐悲,当人们见到人类尸身的时候,自然也会觉得悲哀的。
但此刻他却像是有些麻木了——这是因为过度的惊恐,也是因为过度的哀愤,因此,他竟能在心中计算着这冷酷的问题。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茫然向亭中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破足丐者,倒卧在石阶之上,一颗头发蓬乱的头颅,垂在亭外,从他头上流出的血渍,便沿着石阶流下。
一个满身黑衣的瘦削老人,紧紧地倒在他旁边。一条隐泛乌光的拐杖,斜斜地插在地上,人士竟有一半,将四侧的石板,都击得片片碎落,显见这跛足丐者死前一掷,力道是何等惊人。
但管宁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目光已转到一个身穿轻红罗衫的绝色少妇身上,这少妇的尸身,是和一个亦是通身红衫的剑眉修鼻的中年汉子倒卧在一处,月光斜照,他们的头上也血渍淋漓。但这丑恶的伤痕,却仍然掩不住这一对男女的绝世姿容。
管宁心中暗吸一声,只听见身后的囊儿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吸息,但他却无法分辨这声叹息中包含着意味究竟是什么。
那该是惊恐和愤怒的混合吧!他手上的长剑,软弱地垂了下来,剑尖触到石阶板铺成的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的目光随着剑尖望去,越过那一对绝美男女的尸身,停留在一双穿着福字的腾云履的脚上。
于是他的心便“抨”地跳了一下,几乎不敢往上移动自己的目光,因为这双脚竟是笔直地站着的,“难道这里竟然还有活人吗?”
他的脚步生硬地向后面移动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上移动——一个瘦削而顾长的白衫身形,紧紧地贴着这六角小亭的朱红亭校,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五指如钩,抓在亭校两侧的栏杯上,手指竟都源源陷入那朱红色的栏本里。但是他的头,却虚软地垂落了下来,“他也死了。”管宁长长一叹,“只是他没有倒下来而已。”
望着这具死后仍不倒下的尸身,他不禁又是呆呆地楞了半晌,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双鞋子,已经踩到那片鲜红的血渍上了。
一片浮云,掩住了月光,本已幽黯的大地,此刻便更觉苍凉。
星白如月,月白如风,只有地上的血渍……血渍该是什么颜色呢?
那垂髫童子“囊儿”,手里死自捧着那方石砚,顺着他主人的目光,也是呆呆地,望着那具死后仍没倒下的尸身,望着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洁白如雪的长袍,腰间系着的那条纯白丝绦。
“这人生前,也该是个极为英俊潇洒的人物吧?”只可惜他的头是垂着的,因而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他当然也绝没有走上去仔细看看的勇气。
而管宁心中,却在思付着另一个问题。
“…,·蓝袍道人,跛足丐者,黑衣老人,红衫夫妇,再加上这白袍书生,一共不过十五人而已。但那大厅中的茶碗,却有十七个……那么,还有两个人呢?这两人难道就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
但这两人却是什么人呢?是此间的主人?抑或是客人?唉——此刻这些人全都死了,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问题了。”
他目光一扫,暗叹着又付到:“这些尸身生前想必都是游侠江湖的草泽豪士心口今却都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埋骨之人都没有。
我既遇着此事,好歹也得将他们的尸身埋葬起来,日后我若能寻出谁是凶手,究竟是为着何事将这些人全部杀死,究竟谁是谁非——其实能将这许多人都——杀死的人,虽然具有杀人的理由,手段也够令人发指的了。”
此事虽然与他无关,但这生具至性的少年,此刻却觉得义愤填胸,一时之间,心中思潮所至,俱与此事有关。
月升愈高币亭中的阴影,也就越发浓重,由东方吹来的晚风,从他身后笔直地欧了过来,哪知——风声之中,突地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这笑声有如尖针一一般,刺入他背脊之中。这阵刺骨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他全身散布了开来。
他大惊之下,拧腰错步,候然扭转身形,目光抬处,只见亭外的石阶之上,缓缓走下一个身穿五色彩衣的枯瘦老人,瘦骨嶙峋,有如风竹。顶上头发,用根非玉非木的紫红长簪插做一处,面上高颧深腮,目如苍鹰,一动不动地望在管宁身上。
此情此景,陡然见到如此怪异的人物,管宁胆子再大,心中也不禁为之泛起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剑尖控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极不悦耳的“丝丝”之声,与那阴森的冷笑声相合,听来更觉刺耳。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