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32章


  不经意间回头,瞟见远处的格拉塞,藏在树荫当中,看不清表情,但身影坚定,一直望着产房的方向,整个人如同入定。
  是他把嫣然送回来的,我记得他怀中的嫣然,满头大汗,神色痛苦,丝丝碎发黏在额边,疼得紧时,狠狠咬住格拉塞的手臂……那儿已渗出血印,可格拉塞恍如不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那一刻,我有一种幻觉,就好象,她……是他的。
  来不及细想,一阵忙乱后,嫣然被安置在辅了厚纸的床榻上,两条布帛悬在她头顶方向,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
  “木桢~”她轻声唤着,有时疼过去了,微眯着眼似乎就要睡去。
  “嫣然~”我害怕独自面对,原来自己如此怯懦,还没替她拭干脸上的汗痕,宫里的接生女官已走近前,胡乱一摸,已沉声道:“还请王爷出去吧,血房不吉利,王妃想来快生了。”  
  “滚。”我嘶吼着,如同受伤的兽——我的女人,为什么让我离开?
  那女官倒淡定,面无表情,冲一旁使了个眼色,微福身道:“奴婢秦氏,乃皇上亲派来为娘娘接生的三品女官,皇上有旨在先,若王爷一意孤行,不肯按规矩行事,奴婢可依旨行事,命人将王爷逐出产房。”
  “放肆。”猛地起身,脚才提起,嫣然虚弱的勾住我的衣袖,努力笑道:“快出去吧,何苦与她们为难。”
  她额上渗出汗珠,顺势流下,流到眼边,如同一滴泪水。一瞬功夫,我的心就软了,俯身替她吻去那滴咸湿的露珠,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澈透、清亮,又蕴藏着无数期盼与希望。  
  “嫣然,若你有事,我绝不能独活。记住,别让我等得太久。”这话不经思索已说出口,我知道一旁的宫女一句句皆听在心里,必然一一回予父皇知晓。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不知不觉间,得失心已深深驻扎在灵魂深处,宁可她平安,不要她离开……
  嫣然的呻吟声时断时续,我的心也跟着时紧时松,屋内不断有婢女来回往来,可那道木门一开一阖不曾泄露一点她的消息。
  “王妃怎样,可生了?”抓住从里头出来的一个丫环,她略显惊慌的神色看得我心下一凉。  
  “回王爷的话,奴婢只在外间候着,这会儿秦姑姑命奴婢去膳房备汤水,实在不知道王妃的情形。”
  “你~”我瞪大了眼,还没等一拳挥下去,那丫头已唔唔哭了起来。
  “王爷稍安勿躁,她一个茶水丫头,年纪轻不省事,在这儿动怒,倒惹王妃牵挂。”说话的是格拉塞,他竟比我还沉着。太阳开始西沉,映红了格拉塞的面庞,他冷静背后,分明也藏着担忧与紧张。
  重哼一声,甩袍独自坐在回廊里,我也分不清当下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从前有多期盼这一天的到来,现在就有多恐惧面对这样的束手无策。
  天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回廊里的灯笼被点亮了,有下人来请我用膳,有下人来请我饮茶,有下人来劝我回房,有下人……慢慢的,那些纷扰都被我挡了回去,我只想守在这儿,片刻不离,直到我的女人平安。
  月亮升了起来,椭圆的形状,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打更人的声音在静夜里传得很远,时辰晚了,里屋似乎也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听见女官的私语,还有嫣然似喟叹一般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门再一次吱哑打开的时候,我看见娘提裙而出,脸上尽是疲累。  
  “娘,嫣然怎样?”忙不迭走上前问,娘看了我一眼,她与嫣然长得很像,但她的神情比嫣然多些世故,眼角的细纹让她的眼眸在暗夜里有些混浊。
  “阵痛来得早,可羊水还没破,产婆说只怕要等到明天早上。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儿我看着就成。”
  “那嫣然呢?总没听见她的声音。”
  “她疼得吃力,这会儿才好了些,已经睡着了。”
  “我进去瞧瞧。”
  “别扰她休息,产妇最怕脱力,这孩子素日身子骨虽不弱,可生孩子是体力活儿,她也只能趁着间隙养养神罢了。”
  “娘~”
  “你放心,没事儿的。”娘柔声安慰我,眼底布满血丝,“快去吧,别让嫣然担心,我也进去了。”
  嗯了一声,又坐回阶前,我身边除了嫣然,只有格拉塞,他一直在那儿,一直陪着我,抑或陪着她,这些都无所谓,这时候才知道,什么都不重要,甚至相守都显得肤浅——如果没有这个平安,说什么都是多余。
  “喝一杯吧。”夜色深了,有太监替我披上长袍,格拉塞手中握着一只酒壶,两杯下肚,他的眼眸有些微红,唇边扬起一丝淡笑,仿佛我们初识时的轻松与洒脱。
  我接过那酒壶,扔了那只酒盅,仰脖饮尽壶中佳酿,衣领湿了,带着凉意,夜风一吹,人反而清醒了许多。
  两个男人之间,语言常常是多余的,那夜,我们就这样坐在阶前,一壶接一壶。不敢放松紧惕,时刻听着屋里的动静,我想格拉塞也一样,稍有异动,他就侧耳。
  这是怎样一种微妙的关系?如果换作平日,我无法忍受他对嫣然的爱意。而今夜,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我很感激他的陪伴,至少让我不用孤独面对未知的结局。嫣然曾说过,有些感情应该超乎男女之情,超乎儿女亲情,甚至超乎国家大情。不是不信,只是觉得纵然有,也无法体会。  
  今夜,也许我体会到其中一、二,只是一细想,又分辨不清。
  “格拉塞,如果让你选择,你会给她什么?”天将亮时,我问我的挚友。  
  格拉塞微微一愣,轻笑摇头,“没有如果,若是有,我根本不会来到睿朝,根本不会认识她。”  
  “可你来了。”
  “那又如何?她注定与我没什么关系。”
  “那你如何还守在这儿?”
  这问题一出口,两人皆是沉默,我们都懂得,但现在,我们都无法替代。还要说什么,屋内突然热闹起来,我摒息凝神,只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
  酒醒了大半儿,几步冲到屋前,屋门应声而开。
  “怎么了?”
  “王妃羊水破了。”是个小丫头,手里的端着木盆,盆中盛满血水。
  生在皇家,争战杀伐,早就习惯血腥场面,可我几乎站立不住,两眼发晕。  
  “王妃呢?可好?”如同一个失措的孩童,能抓住一个人、一句话,都带给我莫大安慰。  
  “王妃就快生了。”她答应着朝前去,接着,屋里传来嫣然痛苦的低吟,仿佛忍耐着,又无法忍耐,最后全部嘶吼皆被堵在喉咙处,我仿佛能看见她的样子,双手紧握着布条,长发尽散、汗湿满面,拼尽全身力气,随着那不饶人的阵痛,一下下催促我们的宝贝尽快降临人世。  
  “嫣然。”我高声吼着,顺着窗户不停的喊,薄薄的窗纸,隔着你我,隔着规矩,但隔不开情义,隔不开关爱。
  “王爷稍安勿躁,王妃就快生了。”秦氏在里屋高喊,末了又继续鼓励嫣然,“使劲儿,宫口已开,奴婢就快瞧见小世子了。”
  世子?世人都希望嫣然能生个男孩,在此之前,连我也期盼嫡长子的降生。天知道是什么让我忽略了这个愿望,如今,只想这场劫难早早完结。
  这片刻功夫,她的呻吟变作低吼,甚至夹杂着哭腔。眼前的窗格绕花了我的眼,踹开上来相劝的下人,一把推开屋门,两旁的侍女拦住我,“王爷还是在外间等候吧。”
  “住口。”甩开她们,我听见嫣然唤我,“木桢~”
  桢字拖长,长到我以为不会完结,在我踏进内室的那一刹,化作一声喟叹,只瞧见她挺重的上身软软回落到枕间,似乎脱力,又似乎……
  “嫣然~”分开众人,耳边有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哭喊声。
  “恭喜王爷,王妃生了个小郡主。”秦氏上前,捧着一团粉红,我竟没反应过来,几乎喝道:“王妃呢?可平安?”
  嫣然近在眼前,我已不敢上前,我怕她不是脱力,我怕她竟为选择离开。离开,是不是嫣然一直在期待?不敢细想,无论如何,从开始我就违背了她的意愿,就算后来千般恩爱,也无法弥补她心中的遗恨吧?
  嫣然的手指一动,急冲上前,跪在榻前,看见她满头大汗,眼睛虚虚的眯着,嘴唇上的血迹半干,舔了舔嘴角,说话有气无力。
  “宝宝呢?”她仍微眯着眼,显然已力竭,犹努力将头偏侧向一边,“我的宝宝呢?”  
  “嫣然,我们的女儿很好、很漂亮,长得像你。”我的声音哽咽,泪水竟轻易冲上眼睑。  
  “女儿?”她吐出两个字,眉头轻蹩,手指一动,一滴泪顺势落下,“对不起。”  
  “傻瓜。”我骂她,“平安是最好的。”
   话音未落,嫣然混身一紧,上身扬起,本来已松开的手掌牢牢抓住被褥,崩尽全力,脖子上青筋鼓起。
  “嫣然。”我唤,只能握牢她的左手,见她如此,别无他法。“太医~”  
  “桢儿快让开。”娘抢先上前,摸了摸嫣然的额头,又掀开血浸的被褥伸手一摸,低呼道:“看来嫣然怀了双胎,这会儿阵痛又来了。”
  我不愿再离开,哪怕一分一秒,已平静下来的人群重又沸腾,我们的女儿被放在小小的摇篮里,哭了一会儿,似乎睡着了。而嫣然,一声声低吼,如同兽般在床间挣扎,她的双腿时而弯起,时而伸直,眼睛始终闭着,满面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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