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美人

    魏小乔在锦城博物馆的那间修复室，此刻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新装的防盗门被用力地从外面关上。
    “今天在地上蹲了一天，我这老腰都快折了！”严颖伸了个懒腰。
    确定门关好了，魏小乔将钥匙放进背包，回头对严颖笑了笑，道：“晚上回去好好休息，真正的折腾从明天开始！”
    昨晚刚到家，今天一早魏小乔就来了博物馆，带着修复组的人忙起来，任务是用一天时间，对刚送过来的几箱秘色瓷残损件进行清点。
    因为瓷片珍贵，大家分成几组，占不到工作台的，便或蹲，或跪地在地上干活，到底是完成了任务。
    而此时，不仅是严颖，魏小乔也累到不想说话了。
    只是晚上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沈默亭刚刚打来电话，说是已经从瓷器街出发，然后过来载上她，去和那个朋友汇合。
    关于看货的事，魏小乔十分期待，真希望能像沈默亭说的……一不小心，就把案子给破了。
    电梯似乎出了故障，按了半天不见上来，魏小乔跟严颖不约而同哀叹一声，只得去走楼梯。
    两人刚拐到下面一层，便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严颖从安全门往外看了看，恍然大悟：“对哦，今天邹怀山撤展，仓库总算要还回来了！”
    魏小乔好奇，也过去瞧了一眼，外面几台电梯，正有人往里塞东西，看来邹怀山屡教不改，上回布展的时候，已经被小吴抓到一回私用客梯，现在又明知故犯，大概这回打算走人，也不在乎给人留不留好印象了。
    有穿着灰色工装的人正将一个箱子堆到另一个上，搞得“叮叮咣咣”，魏小乔不由腹诽，这样的搬法，里面的瓷器只怕经不住。
    两人看了一会，继续往下走。
    严颖道：“中午在餐厅吃饭，还看到邹怀山，逢人就说他接到M国顶尖博物馆邀请，要去做巡展，还说对方不要太礼遇了，不仅一应费用全部包下，还要请M国的大人物到场剪彩，你没瞧见，咱们邹老师那叫个扬眉吐气！”
    魏小乔一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中午到餐厅扒了两口饭，便又回去工作，还真不知道有这典故。
    说话间，两人下到了一楼，要从电梯出去，却发现这边情况更甚，高高低低地堆满了箱子，找个下脚的地方都困难。
    心里骂这帮人没有公德心，魏小乔谨慎地绕着箱子间的缝隙往外走，不忘叮嘱咐后面的严颖小心。
    然而，说着小心，都快要走出箱阵了，严颖到底被绊到，身子摇晃两下之后，人便要往右栽过去。
    眼看着严颖快倒下，魏小乔立马转身去扶，结果就是，两个人同时摔到近处几个箱子上。
    附近有博物馆的人看到，忙过来将她们扶起，魏小乔没什么事，很快站住，倒是严颖半天起不来，一问，才说是脚崴到了。
    将严颖扶到旁边椅子上，魏小乔蹲在地上，替她把鞋脱了，想看伤到哪里。
    “刚才是不是你们把箱子撞倒的，走路不长眼啊，里面东西摔坏，你们得赔！”一个穿灰色工装的人冲过来，朝两人吼了一嗓子：“都不许走，我们现在要检查箱子，真够操蛋！”
    确定严颖并没伤到骨头，魏小乔这才转头，瞧向一口脏话的那人。
    对方是个小个子，五官模糊，倒是眉心上长了一颗很显眼的痣，看上去气势汹汹。
    “这里本来就是人行通道，你们无故占用，无视别人安全，”魏小乔最烦这种无理搅三分的，站起身，怒怼了回去：“现在我同事受伤了，你们怎么个赔偿法，今天不说清楚，谁都不许走！”
    “就是，哪有这样搞的，把路堵了，伤到了人，还好意思这么横！”自然有人帮忙说公道话。
    “就是她们撞到箱子，跟老子不讲理是吧，成，你们都给我等着！”小个子居然威胁道。
    “到底谁不讲理，我们等什么？”魏小乔沉下了脸。
    “哎呀，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吵起来？”邹怀山不知道从哪头小跑了过来。
    “邹老师，记得上回吴秘书已经提醒过你，客梯不能运货，现在变本加厉，把出来的通道都给堵上了，”魏小乔说着，看了看那小个子，转回头问邹怀山：“现在严颖摔伤了，你的人不仅不认错，还强词夺理，找我们要赔偿，对了，还威胁让我们等着，什么意思，还想打人啊？”
    “打你怎么了？”小个子作势要冲过来。
    邹怀山忙回身拦住：“都干活，干活，和气生财嘛！”我爱搜读网
    说完之后，邹怀山便问候起长椅上的严颖：“哎呀，对不住，小姑娘伤得厉害吗，我送你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严颖咬牙，扶着魏小乔的手站了起来。
    邹怀山朝那小个子摆了摆手，那人就走了，完全没有任何道歉。
    魏小乔不悦地盯着那人，见他带着几个工人在收拾倒下的箱子。
    “摔到算我的。”邹怀山似乎注意到魏小乔的神色，对着小个子招呼了一句。
    魏小乔注意到了哪些箱子上的LOGO，全印着“速丰港运”，御品轩每年都有瓷器外销，魏小乔有点印象，这家是搞海运的，往来多是东南亚一带，怪不得小个子的口音听起来有点怪，似乎是M国那边的人。
    邹怀山这时倒在旁边解释起来：“这家速丰不是我安排的，态度是不太好，我说过几回了，今天也是抱歉，那边主办单位催我开展，他们一位重要的文化官员主动表示要替我主持开幕仪式，我不好推辞，结果人家有出访行程，两下凑到一块，这边搞得有点乱，我已经跟馆长报备过，你们别放在心上，对了，你们去医院看看，医药费算我的！”
    感觉这不是解释，倒像在不失时机的炫耀，魏小乔瞧了瞧邹怀山，只觉得无语。
    “我能走了。”严颖说了一句，看向魏小乔。
    “你真没事？没事就好，”邹怀山跟在后面客套：“这样吧，等我从M国回来，请你们二位吃饭，算是我赔礼。”
    魏小乔扶着严颖往外走，到了大厅外的台阶上，严颖又停下来，摸了摸自己刚才崴脚的左踝。
    魏小乔蹲下来，拉开袜子看了看，发现严颖的脚已经肿了。
    瞿老师正从外面过来，见到两人似乎有状况，上来问了一句：“小严这是怎么了？”
    对瞿老师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魏小乔把严颖搀到旁边的水坭墩上坐了，让她等一会，然后自己到小红楼那边的医务室，打算拿点活血的膏药。
    等魏小乔拿着膏药回来，正瞧见邹怀山跟瞿老师一块站在严颖旁边。
    魏小乔听邹怀山道：“小严，既然你也住锦城大学教工小区，就稍等一会，我送你回去，真巧啊，没想到大家是邻居！”
    “不用了，回头我朋友来接，严颖坐我们的车。”魏小乔上前。
    严颖自然乐意跟魏小乔走，不过沈默亭的车却迟迟没到，倒是一辆小型集装箱货车这时开到了大楼外，可以看到，车箱两边都喷着“速丰港运”的字样。
    “邹老师，搞个集装箱有点正式哎，不过毕竟都是些瓷器，又要在海上飘，包装还是得注意。”瞿老师好心提醒。
    “现在是我徒弟当家，无双已经给安排得好好的，不用我过问，”邹怀山脸上一副收到好徒弟的开心：“不瞒你说，我这次能到M国办展，多亏林无双请动吴青山家族在当地人脉，也是还了我多年宿愿，我一直很盼着，自己的作品能被不同地域、不同肤色的观众欣赏到。”
    瞿老师点了点头：“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这次能在咱们博物馆开展，得到上上下下的支持，我还是非常感激的，我今天也跟馆长说了，过几年，等我有时间了，一定再回来办展，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锦城博物馆在我心目里，依旧是艺术殿堂。”邹怀山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朝魏小乔这边看了一眼。
    魏小乔跟对方目光碰到一块，想着面子上要过得去，便也说了句：“听说邹老师作品要到国外展出，祝贺你！”
    邹怀山眼睛闪了闪，突然叹了口气：“如今这瓷器界，御品轩稳占头把交椅，我们这些没出息的老家伙只得另辟蹊径，今后这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的路，大概也越走越窄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魏小乔直截了当地问：“头把交椅是什么梗？”
    “真不知道？”邹怀山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瞿老师似乎被逗乐了，拍拍邹怀山的后背：“邹老师，知道这说明什么吗，李伯庸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在意老家伙们了！”
    魏小乔还是没弄明白，不免看向瞿老师。
    “李伯庸前几天进去了，你在乡下待着，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瞿老师笑道。
    “啊？”魏小乔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你们离开的第二天，”瞿老师说着，还转头征求了一下邹怀山的意见：“能说吗？”
    邹怀山一脸讪笑：“都到这程度，也用不着掩饰，怪我师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栽到了钱上头，我前天去见他，老先生没精打采，可表情还挺不服，被狱警批评两句，差点又要跟人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