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之恋

“此非彼之‘桃花源’耶？”
这是一栋五层楼房，依然是椭弧形屋顶，四周几乎全是玻璃幕墙，苔露丝带他们上了二楼，里面坐有几位游客，各自喝着饮料。见他们进来，一侍者上前欢迎请进，让坐在靠墙边，问他们需要什么服务，苔露丝一一作答，转身送来二瓶咖啡奶。苔露丝便急着问他是不是“当地人”，那侍者笑笑，摇摇头。苔露丝悄悄说他是个伺服生，意思是他也是机器人，自然一无所知。侍者愣愣的看着他们，苔露丝不失时机地接过话题，询问能不能找到一位“当地人”。他点点头，用手指指坐在后排的一位游客。苔露丝走过去问明情况，招呼马丁夫妇过去，把他们介绍给那位游客。尚未落坐，那游客欣喜若狂，像是久别见到故人一样，握着他们的手一直不放，问他们来了多久，是打算回去还是想留下，家乡变成什么样了……问了一大串，未等他们一一作答，又自我介绍说：“鄙人乃屈楚斯民。本姓屈，就是屈原的屈，听家父讲，屈原是本家祖先，WUTOR星球人称楚人，姓氏后皆添一‘楚’字。”
屈原乃春秋战国时楚国人，距今已是二千多年，世事沧桑，屈楚先生讲来，轻易得好像是不久前的事。
“我们后人赞赏‘离骚’、‘九歌’、‘天问’，开诗赋之先河，更是赞誉他的高风亮节，每年五月‘端阳’划龙船，吃粽子，一直未忘记念他。”
屈楚先生鹤发童颜，面目清秀，清徽雅量，听夏菲讲国人仍然像当年一样划龙船、吃粽子记念先祖，感到无比欣慰，眉宇间洋溢着兴奋与感激之情，不禁唏嘘感叹起来。
楚王放逐屈原后，屈姓家人害怕楚王追杀，亡命巴蜀，适逢秦国出兵攻楚，便与一群难民一起躲进神农架深山老林，终日与野兽为伍。不料被WUTOR人发现，先祖诉说苦难，于是移民到这个星球上来。那时WUTOR人已进入信息化时代，不稼不穑，养殖业尤为发达，吃的是奶类，蛋类，肉类，合成蛋白质，主要由机器人生产。由于过不惯这里的生活，国王颁召，准许先祖们自由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便寻找到这一片荒野的深山大川，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经过一、二百年，逐渐溶入WUTOR社会之中，许多年轻人都已完全忘记了这片土地，甚至忘了自己是地球人，只有像他这样的老者稍许记得一鳞半爪，每年差不多都在这时节到这里来，一是观赏桃花，二是寻根访祖，追寻先祖的踪迹，缅怀先人。
马丁听这位“老者”道得一番，颇觉不凡。看他的记性那么好，便恭敬地“请问屈楚先生高寿？”
“谈不上高寿喽。鄙人刚满二百一十岁，我父亲母亲都活了三百多岁才过世呢。”
“哇！三百多岁？”马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里的人活二、三百岁不稀奇，四、五百岁的老人有的是。”
“在地球上活一百岁就算老寿星啦。”
“刚才听苔小姐说，你们已作了基因修补，说不定你们也能活到几百岁，比我还长寿哩！”
“托您老的福哇！”马丁不失礼貌地恭维道。
夏菲望着这位二百多岁的老人，精神铄铄，有松柏之风，像一棵千年古树。她常听人说，一些老树向世人预报水旱灾害，那是因为长期经历自然雨雪，感人世风霜，内存许多不为人所了解的信息。屈楚老先生历尽二百多年沧桑，一定会知道她想了解的故事。
“请问屈楚老先生，是不是我们家乡有位渔人曾来访过此地？”夏菲一直不忘“桃花源记”中的故事，总想刨出个根底来。
“听我祖父讲，早年有位国王误入WUTOR人的基地曾带到这个星球上，说起来比我们先祖早得多，据说住些时日便回去了。较近的一次是位老先生，喝醉了酒躺在路上，WUTOR人发现了把他带到这里，先祖曾接待过，说是武陵人，从桃花溪坐船来的，是不是你说的那位渔人，就不得而知；据说当时还杀鸡宰羊，煮酒烧茶，欢喜得不得了，家家都盛宴一般招待，住了几日，怎么挽留也留不住。”
“后来呢？他来过没有？”
“没听说他再来，倒是见过几位来客，道是欧罗巴人，先是一位叫莫尔的先生。”屈楚先生谈起当时媒体传闻，说那位莫尔先生在新岛城里看到人们吃饭不要钱，住的是高楼大厦，愉快地参加各种生产活动，没有地租，没有雇工，没有穷人、富人，不分什么工人、农民，不知道什么叫阶级，人人平等；什么罢工起义呀，革命哪，打仗啦，对这里的人来说简直无法想象。全球就一个王国，国王世袭，国务总理全民公选，各级行政管理官员，公务员，警察，恪尽职守，办事规规矩矩，严格得教你觉得没有一点情面……“他很高兴，大加赞美，住了一些时日，执意要走，说是要回去宣传WUTOR（乌托）星球的社会制度，也要在地球上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
“吃饭不要钱”，马丁听爷爷的爷爷辈传言曾闹了几个月，结果把整个国家都吃穷了，饿死不少人。“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亩产超万斤甚至几十万斤，曾被吹得神乎其神，已经销声若迹了。然而，在这个星球上，或许就是人们理想中的“天堂”，则早已成为现实，甚至比人们梦想的共产主义不知胜过多少倍，要不是身处异域星球，他们还以为是在听“天方夜谭”的神话呢。
“这样的社会制度确实应该广为宣传，人人皆知，各国都应效仿的呀！”乔安夏菲是共产主义信仰者，听得十分入神，格外向往。
完美的社会制度不是凭空建立的，也不是靠宣传，搞革命，进行阶级斗争能成就的。譬如孩子在母腹中还没有长成器，想用催生的办法生产出来，母亲要承受残酷的阵痛，而早产儿迟早也是要短命的。马丁亚当听过“乌托邦”之说，就是想在农业和手工业经济基础上建立一个完美的社会制度，还要保留奴隶和宗教，纯粹是幻想。“没有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支撑的经济基础，没有智能机器人为支柱的高度发达生产力，那只是个梦想，纯粹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是搞科学技术的，他相信，在目睹了眼前的WUTOR星球之后，他更加相信，惟有科学技术对农作物进行基因改造，才能到达高产稳产，最终解决人们“吃饭不要钱”的问题。
“小伙子讲的对！”屈楚先生用赞许的眼光瞧着马丁，以肯定的口气说，“其实呀，那位莫先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这里的人并不直接参加生产劳动，一切都是机器人生产的，吃，穿，住不愁，而且有机器人为你提供多种服务。”
他们谈了好一阵子，不觉肚子饿了，各人又要了一瓶氨基酸奶。
“就像你们现在这样，吃的奶，苔小姐一直伴随你们，为你们服务，你以为你们是贵宾，特殊款待呀？没那么回事。WUTOR人才没那么多礼节呢。全球每个人都一样，吃饭都不要钱，家家是智能住宅，都有机器人生产，机器人伺服。”
“后来的几位欧罗巴人，”夏菲很想听听地球上来人的故事。“您见过吗？”
“有一位我亲自见过，也是在这桃花源里，那是百十来年前的事。”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他如期到这里来赏花寻迹，听欧罗巴人讲地球上发生世界大战，战争狂人想吞并全球，遭到各国人民的反抗，到处都打仗，老百姓难以安居乐业，处在饥寒交迫之中，工人罢工，农民起义。他们被劫持到这里，吃的是含有丰富营养和一定热量的食品，应有尽有，不要一分钱，住的是智能大厦，又不须要参加生产劳动。亲眼见到，这里的天好，地好，人更好。人们每天想的就两样：比赛和创新。在这个星球上，几乎天天都有比赛，天天都有人创造出新东西。“他们说比欧罗巴好的不能再好，不想走，已经长住下来了，你们回到新岛市，要是有机会到‘桃源酒家’，那也是跟先祖一起来的姬姓后裔开的餐馆，兴许还能碰上一、二位。”
“我们住的是‘新岛’市？”马丁十分惊讶，“新岛”二字道得一字一顿。他立刻联想起莫尔先生当年说的“乌托邦新岛”是海洋中的一个岛，莫非那里是WUTOR人在地球上的基地，要么他老先生确曾到这个星球上来过。
WUTOR人自古繁衍生息在大海那边，皇城的王权势力强大，统据全球，工农业生产发达，商茂繁荣，国家昌盛。但新岛这边还是一片荒芜，当初是试验发射场，随后大批移民，桃花源这一带是野兽猴子的天堂。屈楚老先生大略介绍后，说：“苔小姐没告诉你们？”
苔露丝哧哧直笑，道：“他们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被我送往医院修补基因，错过了‘花朝节’，又急着想要返回地球，所以今日一出医院我便带他们来了，还没来得及讲别的呢。”
“干什么……急着回去？”
“我……有重任在身。”提起来马丁还真有些急着想回去。
“那也要多呆几天嘛。”他喜欢上这二位老乡，尤其是夏菲。
“就听屈楚先生的，多住几天。”夏菲有心想调查这个星球上的社会状况，多跑，多看，为她的小说寻找更丰富更有趣的素材，增加色彩。
“这已经是超假了。”
“怕交不了差是不是？要回去，你一个人走。”夏菲讲的自然是气话。
“听夫人的，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