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河纪事

    洗尘巷比外面清静许多，长宁二人不说话，那小厮也便静静带路，步伐稳定气息均匀，显然是训练有素。
    走了不过半刻钟，小厮停止脚步，指着眼前一座外观朴素的院子说道：“便是这里，老爷在里面，贵客请进。”
    难怪要遣专人带路，这座院子平平无奇，只是寻常人家的外观，从洗尘巷一头一眼望去，差不多的院门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确实没有半点独特之处。要让长宁二人自己找到大门，恐怕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厮说完话便侍立在旁，看起来是不会跟进去了。长宁犹豫间，鹿鸣已经迈开大步子走了进去，边走边仿佛自言自语道：“啧啧，原来真的是那个小牌楼，今天这趟来的不亏。”
    长宁看看走在前面的鹿鸣，从她的话里听出些什么，不过也不深究，只是跟着迈步走了进去。
    入得院子内里，才发现这座似乎名气极大，能招来鹿鸣感叹的情报组织，还真的是低调无比，连行走其间的也全是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人家丁，仿佛笃定了无人敢在这里面造次一般。
    边上的厢房里灯火通明，门却都是紧掩着，以二人耳力也听不出里面有什么人在说什么事。只有面前正对着的一间，房门洞开，灯火摇曳，一副笑迎客来的模样明显不过。
    二人从善如流，走进房内，房内的主座上，端坐着一位头发已经尽数银白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微微笑着看着二人进来，然后起身亲自沏上两杯茶，一时间茶香盈室，显然绝非凡品。
    鹿鸣端起茶来浅浅呷了一口，细细的眉梢扬了扬，叹一句“好茶”。长宁也跟着饮了一口，但觉一股子清甜从舌尖划过，直入肺腑，咽下之后，唇齿间的清甜萦绕不散，与喉间回甘相互呼应，心神亦为止一振。纵使是他这种不懂茶的人，也尝得出来这盏茶的妙处。
    看到两人表情，那老太太亦是展颜一笑，笑容中自然显出无边的贵气，竟是能与方才刻意显露气息的鹿鸣分庭抗礼，长宁便又对此人的身份，多了一些好奇。毕竟，鹿鸣的贵气在长宁看来是实实在在根基于她身后不知有何等地位的家族，再加上剑冢之内所有人有意无意的骄纵之上，而眼前这似乎毫无修为的老太太也能有此等气质，显然出身也是极其不凡。
    “千年古树月光白，扎根地脉之中，自然成长千年以上，于满月之日，取芽尖一朵，存于花泥罐中留香，便是此茶。”那老太太的声音平和而温婉，明明是在说此等世间绝品，口气却像是在谈论家长里短一般。
    “花泥？”长宁第一次听这种陶土材质。
    “世间繁花千万种，有的素雅有的张扬，风骨各有不同。月光白茶性子娇气，离树半刻，香、色便陡降。悉心寻觅香气可以互补共存的花，细细碾作花泥，冷制做茶罐。月光白茶摘下之后，只有半刻时间鞣制，之后便要立刻收入罐中减缓茶香逸散。别的茶多是愈窖愈醇，月光白却是唯一抵不住岁月的。”
    “茶如美人。”鹿鸣又喝了一口，郑重放下茶杯。她这一句倒不是浮夸，只是眼前这位老太太气质超绝，想必年轻时定然是一代绝色，人与茶两相呼应，才有了如此的感叹。
    “过奖。若是姑娘喜欢，我这里还存着些，稍后便取一些带着平日里尝尝。这茶采起来繁琐，喝时只需山泉水煮沸静置十五息，一气冲入便可。”
    “是好茶，只是武人风餐露宿，怕平白糟蹋了这好茶。”鹿鸣笑了笑。
    “过谦了。二位身份尊贵异常，哪里谈得上唐突佳物。”
    “不过是有些机缘，剑冢门内弟子不少，像我二人这样的数都数不过来，何谈尊贵。”鹿鸣摆摆手。
    “既然姑娘这样说，倒是老身失于焦躁了。姑娘若何时想喝喝茶聊聊天了，这小牌楼里，老身总是在的。”
    “那便提前谢过。”
    “无妨，无妨。今次请二位前来，老身确是有事相求。自然，也会用相当的代价来偿。”
    长宁心里长舒一口气。他以为眼前一老一小还要论茶打机锋到不知何时，倒不是他心急，只是这些东西他听得确实半懂不懂，眼下有人转进话题，他自然乐得轻松。
    “贺家的孩子找到了一片记载着通往一座小洞府的玉板，兴高采烈拿过来说是要以此请二位做供奉。他有些小心思，却不是我所在意的。老身这些年经营着小牌楼，攒下了不少有的没的的小道消息。他们寻得的这处洞府，十有八九是前代茶师陆羽所留下的。”
    “陆羽？茶圣？以茶入道的那位？”鹿鸣惊讶道。
    “多半便是了。老身一生孑然一身，所好唯有盏茶。月光白已是凡人之身所能触到的巅峰，自此再难寸进。若是能一观茶经，说不定便还有进路，也未可知。”
    “若真是陆羽洞府，那我和师弟二人，恐怕真不一定对付的过来啊……”
    “哈哈哈，老身还有些年月，也不急于这一时。二位愿意，老身便已经感激不尽了。”
    “可是……我们并不想和贺家……不，我二人其实本意并不想和任何家族牵连过密。一方面是此行只是奉师命，一方面也是能力委实有限，难当供奉之责。”长宁说。
    “无妨。茶圣不是剑圣，对剑冢确实没有太多助益，对老身而言却是心心念念。这是老身心愿所至，老身自会去与贺家的孩子谈。”
    “但那毕竟是一处洞府……”长宁接着道，“老人家您取茶经，可是一处洞府，对修道者来讲意义远不仅此……这样吧，贺家我听闻家传武艺也是剑，那我便以一剑换之。待我入地境，可铸一剑，作为与贺家的交换，如何？”
    “剑冢的剑，且还是量身定制的吗？那可真是大善，供奉易寻，好剑难求，那孩子做梦都会笑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