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河纪事

    鹿行君回了后厅。
    她年事已高，说了这么些话，仿佛已经消耗了这一日积攒下的所有心力，面上露出遮掩不住的倦态。
    留下“小牌楼在州中重镇都有分馆，若是有事打听请随意使用”这句话后，鹿行君便移步离去。
    满室犹存茶香，可长宁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好像听到了很多信息，但是细细一想，这些信息之中被本就不明不白的和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模糊了大半，余下的也便仅有最后鹿行君一个意义不明的保证。
    而事实上，唯独这个保证，是长宁不需要任何人来说，便一直坚定着的。
    绕了一圈，似乎还不如只字不提。
    “别想啦别想啦，反正想了也是白想。他们那个层次的事情，你我想要插手，至少也得摸到天字境的门。鹿行君说得对啊，现在想这么多，一点用都没有。我家里的门客文生们有想得太多的，好些都早早开始掉头发，长宁你可不能像他们那样啊我告诉你。”
    “我一个修道者怎么可能会秃头……”
    “那说不定，万一神魂受损呢？比如忧思太多导致头顶的这部分神魂受损，无法控制住头发的生长，于是就……”
    长宁无奈：“神魂本就是一体，哪里有你想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哼！我说有就有！饿了，鹿行君说一会儿会有来自东海的银叶鱼，对神魂有好处，我们弄一条烤了吃好不好？”
    银叶鱼，东海深处海眼大漩涡的物产。无论是对于水体扰动或者道力波动，都敏感至极，遍体银白如水，一旦被惊动，浮游如风中落叶，飘渺无踪。每一尾呈现在人前的银叶鱼的背后，都意味着一整支至少可以征服东海那等恶浪怒涛的强悍船队，和这种船队数月的不眠不休轮岗追逐。
    只捕捞这个过程中，有多少船工水手因着风浪葬身期间自不必说。
    而从遥远东海一路运送至西北内陆，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将一整缸从东海海眼取来的海水尽数换过，这期间花费的人工物力又是一个巨量的数字。
    一尾银叶鱼，十座千人邑。其价值犹有过之，难以估量。
    造就如此骇人价值的原因，当然不是鹿鸣口中的简简单单好吃二字，而在于银叶鱼乃是极少有的沾染道韵的常世灵兽。
    沾染道韵的灵兽常见，各色商坊之内，只要出得起银钱，便总有门路能买到。却只有海眼之中的银叶鱼，终其一生不开灵智，永远只是常世之中的生灵，不入道，不成妖，命数久远，可以传世，凭借本能不断吸引游离道力汇聚，年深日久，不但蓄养银叶鱼的池子内会逐渐生出最基础的道材，而且更重要的是会逐渐影响附近人的体质，二三代以后，便几乎肯定可诞下能够感知道力的修行坯子。
    这种修行坯子，哪怕只是资质最平常的那种，对于一个凡人家族来讲，也足够称得上是逆天改命，一步登天。
    此等灵物，身体之内道力与寻常肉质交织，当然鲜美无比，却没有人真的丧心病狂到烤来一饱口腹之欲。也只有皇朝御撰的海国图志这种书籍里，才有这等气魄直接对这种凡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加上“鲜美无比”这么一个评价。
    剑阁之内有海国图志的拓印本，这种对于任何活物都不忘了加上一句好不好吃的评价的书对于鹿鸣有着绝大的吸引力。而本着任何记录的最后一句话才是最重要的这种认知，鹿鸣轻车熟路地选择性无视了前面那一大段对于银叶鱼如何能够开通灵识的记录，反而真真切切将“鲜美无比”四字刻在了脑海之中。
    千年以降，一心只盘算着要将它烤了吃而完全不做他想的，恐怕鹿鸣之外，便再无第二人了。
    “你为什么永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长宁回忆着这段记载，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跃跃欲试的鹿鸣。
    “哼，你有什么意见吗？你知不知道家里请回来的那群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比朝雾晨露的味道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是稀罕的材料，做出来寡淡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吃的下去的。”
    “食材越是稀罕，就越得保留本身的风味，这个没什么毛病啊……”
    “是呢吼！银叶鱼对神魂有好处，肯定可以防治忧思脱发，你帮不帮我烤来吃？”
    “帮……但是师姐，我们没带那么多银钱，买不起啊……”
    “咦？要很多钱吗？”
    “十座千人邑……差不多抵得上半座商河城了吧……”
    “吓，这么多？那今天是谁这么豪气订的这尾鱼？商河有住着富有半城的商户吗？”
    “不一定就是商河本地人啊，之前不是有听说，周边数个重镇，都会以商河作为物资集散的中心枢纽。”
    就在长宁和鹿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的同时，小牌楼靠外侧一点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二层紫竹楼内，一些隐去了面容的客人鱼贯而入，在早已经排好的竹椅上坐定。
    竹椅围成一个弧形，正对着一个矮台，台子上面锦缎布幔罩住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物件。
    待得贵客齐坐，从后间转出来一个看起来再普通无比的中年人，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而就在这个中年人出现的同时，略微有些嘈杂的小楼内，倏忽间变得针落可闻。
    “诸位贵客莅临小牌楼，蓬荜生辉。闲话不多说，今日拍的宝物想来大家已经知道了。通天之途，登仙缘法——东海，银叶鱼！”
    布幔拉开，一丈见方的水晶缸内，一尾通体银白的尺许小鱼正灵巧地一甩鱼尾，荡起满室银光潋滟。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带着贪婪落在了那小小一尾鱼身上。
    屋中的长宁好容易劝鹿鸣收住了杀进紫竹楼抢出银叶鱼的想法，正端起茶碗欲润一润喉咙，一个声音突然间猝不及防地在他耳边响起。
    “谁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