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

第8章


人家回家吃饭了你也玩,人家吃完了出来你还在玩,你都没有中场休息的啊?"安娜老这样训不开窍的儿子。二多子是不开窍,除了瞎玩什么都不懂,四岁了还不能数到十。他最高数到七,因为家里上三楼的阶梯只有七个。"爸爸,我要下去玩。"二多子每天从幼儿园一回来就要求。"就玩五分钟。"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二多子根本没时间概念,他嘴巴里的五分钟是跟家长学来的。等王贵放下手里的活赶出去看的时候,小子早跑没影
子了。
"你为什么又放他出去!?"安娜回回到家都看不见儿子。
"哪看得住啊,一眨眼就跑了。我还能给他拴条绳子?"
"天又黑了,还不快去找!"
王贵骑个自行车满校园溜达。他已经非常熟悉儿子的藏身地了,游泳池边,臭水沟边,小山头上,四百米操场。"你看见我家多子了吗?"王贵起先是逢个孩子便问。"我看见多多了!"孩子们认识王贵以后就会主动举报,然后王贵就会像揪泥鳅一样把儿子拎回家,夫妻俩把儿子一顿鬼训。
二多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训他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眨巴着眼睛昂头看着爸爸妈妈。直到有天出了个大楼子,夫妻俩才决定改变教育方法。
"王老师,我看见你儿子出校门了,往十六中那边跑,就一个人。"有人好心跟王贵汇报。王贵正去食堂买馒头的路上呢,一听赶紧掉头就追。追出校门三里地才看见儿子摇着根小树枝在前头走。王贵又跟抓泥鳅一样把儿子揪回家。
"你不想好了!小小年纪都出校门了!"安娜指着儿子的头训。
"大马路能去吗?不怕汽车轧你?"王贵也指着儿子的头训。
"光骂你一点也不长记性!"安娜指着儿子的头训。
"好好讲你也不听!你哪里都敢去,现在连校门都敢出去了!"王贵也指着儿子的头训。
"得打!"王贵恶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
"就是!马克思教育不起作用!我们就用法西斯!"安娜王贵以前没打孩子的经验。我小时候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好意思),没激怒过家长。若说打,顶多是爱抚地拍一下。
"你打。"
"你打。"
"你打。"安娜和王贵把儿子晾在一边,商量由谁动手。
"好!我打!男同志下手重,别打坏了。"安娜狠狠心,决定牺牲自己。
"用什么打?"安娜问王贵。
"尺子。"王贵印象里私塾老师都用尺打。
"太重了,用手好点,疼不疼自己知道。"安娜反对。
"好。"
商量定了,王贵和安娜又回头把严肃的行刑气氛重新表演一遍。"你心都野掉了!"安娜板起脸。
"哪里你都敢去!"王贵附和。
"不打不长记性!"两人都故意把脸拉得长长,放得黑黑的。"今天不打你下次你还往外头跑!"安娜扬起巴掌。
"打哪?"安娜刚举手又停了。
"当然打屁股啊!还能打头吗?打傻了怎么办?"
安娜把二多子夹在胳膊下面,弯下腰,扒下裤子,照着二多子白花花的屁股蛋子拍了下去。
"你那样连蚊子都打不死。"王贵不满意,"要重打!不疼他记不住!"安娜又"啪"地加了点力。两个人对视一下,他们不太搞得清这个力度行不行,声音倒是挺响。
"不疼。"二多子从安娜胳膊肘下面露出脸,冲王贵笑了。他还觉得挺好玩。这下真把安娜惹火了,下了劲用力揍,自己的手都有点疼了。
"哇……"二多子开始鬼哭狼嚎。
"你以后还野外面吧?"王贵指着儿子恶狠狠地骂。
"啪,啪!"安娜和着王贵的问话赶紧加两巴掌。
"不啦!"
"你以后还敢出校门吗?"
"啪,啪!"
"不敢啦!"
"你以后还天黑了都不会来吗?"
"啪,啪!"
"不会啦!"
"你以后还去水塘边上吗?"
"啪,啪!"
"不去啦!"
"去洗手吃饭!"王贵命令。
儿子咧着嘴巴,哇哇哭着往厨房跑。安娜直起腰来收工。"不会打坏了吧?"安娜拿不准。
"不会。小子不打不长记性。"王贵给安娜鼓励。王贵自己下不去手,他得找个打手。
打不是目的,打完了还得教育,得让他知道为什么打他。
等儿子吃完了,王贵问:"今天妈妈为什么打你?"多子摇头又点头。
"因为你不听话!到处乱跑!外面车那么多,轧了你怎么办?断一条腿看你还往哪儿跑!"王贵说。
"外面那么多坏人!你跑出去,给人拐骗走,把你卖掉!"安娜补充。这其实是王贵和安娜真正担心的。"把你卖到乡下去!跟你奶奶一样种田喂猪!"王贵很恼怒地瞪安娜一眼,很严肃的教育,前面还上路,到后面又扯到老娘了。安娜赶紧收口。
"下次可千万不能跑远了!"王贵扯回正题。儿子赶紧点头,好像小鸡啄米。
"再跑远怎么办?"安娜又扬起巴掌吓唬二多子。
"法西斯。"二多子回答,他居然记住这个了。打那儿以后,法西斯就是我们家动家法的代名词,"不听话就法西斯!"安娜总先警告我们一下。
第七章 不打不行(2)
这次肉刑基本上算成功,二多子老实了好长一阵子,天不黑就回来。"嗯,还是得打!小孩不打不成器!"王贵和安娜也和其他家长一样,开始了棒头底下出孝子的生涯。坏处是,二多子一看到安娜就害怕,有时候安娜伸手想摸他一把,他都吓得一缩头。安娜心里有点难受。但家里教育,总得有个唱红脸唱白脸的区别。都打,家庭就不温暖了,都不打,孩子又难管教。
此次开打,是我家教育史上的转折点,奠定了以后慈父严母的家庭教育格局。万事开头难,第一巴掌下去后,安娜逐渐掌握了打的要领,也不断尝试新的体罚工具,由以前的单纯手打,发展到尺子,衣架和扫把头。打的多了,安娜也积累了蛮多经验。孩子其实是很皮实的,只要悠点劲,巴掌扬得高,下得轻,以吓唬为主的话,根本打不坏,顶多就是屁股上多两道印子。
不过打人的确是不好的习惯,扬手成性了,三言不和就要上巴掌,有时候甚至波及到我。于二多子,打是家常便饭,痛一下就忘记了。于我,体罚与其是肉体的痛苦,不如说更多的是心灵的伤害。我从尝到第一巴掌起,就觉得那是屈辱。我若受了一次打,能关着门,闷在被窝里哭半夜。心灵的痛让我下定决心,以后无论我孩子怎样淘,我都不会动手的,我下不了狠心。孩子,得靠教育。
"别把话说那么早!"安娜很有经验地告诉我,"到时候你也会打!你光靠讲,他不听你的,就得打!"
第八章 王贵的第二春(1)
安娜最近老疑神疑鬼的。她能嗅出王贵的不对劲。她非常不想承认,却又总疑心--王贵有别的女人了。
安娜思想斗争也很厉害。她一面告诉自己,怎么可能?如果这个家有一个人有机会外遇的话,那一定是她安娜而不是王贵啊!那个猪头三。何况王贵现在课又那么多,人那么忙,自己一定是对王贵倾注了感情才跟家庭妇女似的想把丈夫拴在裤带上。
她的怀疑是有理由的。首先,王贵爱照镜子了。每天出门前都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其次,王贵现在回家老不准时,先迟十分钟,再迟二十分钟,有时候竟然迟半小时。安娜每次询问,王贵都顾左右而言他,让安娜憋了一股无名火。上周日早上下课回家,通常都是十二点半,那天到家都快下午两点了。害安娜急得在家直转圈,以为王贵骑车出事,他们还为这个吵了一架。
"你死哪儿去啦?"王贵一进门,安娜就大声吼上了。
王贵好像早就预料到安娜会骂他一样,张口就说:"马上要考试了,学生要我多讲会儿,我就多上了一课时。"神情坦然到满脸写着"没什么呀,没什么"。
"你骗老鬼啊?大家都不吃饭?不给钱你也这样卖力?"安娜才不相信。"你最近有问题!我告诉你,王贵,我观察你好久了。你总不按时回家,还好打扮,你打扮给谁看?你有外心了就直说,别叫我猜来猜去。只要你讲出来,我这就跟你离!拖你一分钟后腿我就不姓安!"
"你瞎扯什么呀?根本没影的事情,我喜欢谁了我?当着孩子的面,别胡扯八道!注意点影响好不好?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看你是闲得慌了!"王贵的声音也高起来。
"我闲得慌?我怎么不讲张三,怎么不讲李四?偏把帽子扣你头上?好日子没过上两天,你就本性暴露!就你那副样子,还一肚子花花肠子,你也去搞那东西,改不了的好色本性,儿子都像你!"这话在我们家已经成一个定式了。凡是我和二多子的优点,都随安娜,凡是我和二多子的缺点,都随王贵。安娜一批斗王贵,我们俩总有一个受牵连。这次是二多子。不过这好色的缺点,确切地说应该是二多子祸害了王贵。
二多子是个人物,且不讲他日后如何风流倜傥,打小就能看出这天生的禀赋。在他四岁头上就坐在我家14寸孔雀牌黑白电视机前,眼睛都不眨地看芭蕾舞"天鹅湖",而且居然一坐就是一个钟头,期间还不时蹲下来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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