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商姬

第八十七章 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将两眼一撑,一对豆子眼骨碌碌翻了个白:“好你个骚野鸡,净顾撩着你的骚毛迷惑张公子,还有这种痴情贱男人给你出头!真是贱人也有贱人爱,但张公子给你花的那些银子,你给我拿来!”
    玉琳琅拔下了锁髻的长银钗,把钗子横咬进口内,一面重新将泛潮的头发扭着挽儿,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这可奇了,都说是花给我的银子,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个骚野鸡,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自从迷上了你,张公子把那些我家姑娘给他送的古玩、文物、门生的孝敬、同僚的礼金……一样一样地往扬州运,全搬来填你下头的窟窿。上个月他在你这儿摆了两台酒,吃了喝了也就算了,你又哄得他替你‘挂四双双台’。嗳,你们做生意有没有天理啊?嘴上干说一说‘四双双台’,连口清汤也喝不到,真就花掉十六台花酒的钱?你们的心可真够黑的!这些银子是我们家姑娘的,你就把这些银子吐出来,我便容你这骚野鸡安生。若不然,将你浑身的骚毛一根不剩拔个干净!”
    玉琳琅不慌不忙地将长发盘结整齐,抽出嘴里的长钗缓缓往发髻中插入,嘴角勾着一抹笑,似一只勾在脚上的半褪绣花鞋,一摇一荡,“进门都是客。那张公子在你那儿是你们家未来姑爷,在我这儿就是我们绣春阁的客人。若是不想叫你们家未来姑爷做我们的生意,就该把他拘在京城,别放了他下扬州,既放到了我们这里来,就要守我们堂子的规矩。一年三节,客人替倌人做花头,那是应有之理。你只把我这个月的账簿拿出来翻翻,别说挂四双双台,挂十双双台的也有,连我刚出道的小妹子也有人替她挂三十二台。姑娘孤陋寡闻,见着个萝卜就当人参,说出去只怕惹人笑呢。”
    “你”
    “银子不管哪里来,已经进了绣春阁口袋,你要往外拿,去向我妈妈商量吧。
    红衣女子直把手指戳来玉琳琅脸跟前,宋彦一把将她推开。
    楼上回廊三三两两地聚满了人,手捧花露香巾的丫头、端着洗脸水的老妈子全站住脚瞧热闹。
    玉琳琅道:“姑娘到绣春阁来,就是来要女倌的,那便先交银子吧。”
    围观的人群嗤嗤地发笑,红衣女子简直气了个倒仰,一提钱,嘴头倒也灵光起来,“呸!我要什么女倌,哪个来找你们这野鸡?”
    “姑娘这话可就是现背着牛头不认账了。”玉琳琅手一翻,沿着廊道四周挨个点过去,“对霞、蝶仙、凤琴、照花,”又回手朝自个的心口虚虚一揿,“玉琳琅,一共五位倌人,如今全在这儿陪着姑娘,姑娘个人叫五个,可是大主顾。姐妹们全指着姑娘恩赏呐,姑娘这会子倒说没有?”
    绣春阁五女,哪个没有个三言两句?蝶仙与对霞眼见大姐竟横遭上门辱骂,早按捺不住,存心地手帕乱招,你唱我和道:“姑娘,您可不亏,我琳琅姐姐是花榜的状元,新来的照花妹
    子也有个别号叫‘小魁首’,她们俩一个本堂局酬金都没有下百的,还不算另赏的金玉珠翠,就是我们几个不争气的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统共加起来才收姑娘您三百银子,就是二等茶室也没有这个价儿。”
    “我劝您呐,痛痛快快拿钱来,再这么嗦一阵三百可打不住。要想赖账啊,那也不能,您出去打听打听,甭管是谁,天王老子来窑子,叫了局不给钱也没有这个理。”
    红衣女子放眼望去,只见一张张妖精似的小白脸,脸上生的全不是人嘴,而是一张张利喙,把人啄得是体无完肤。吭哧半天,憋出了累累汗珠:“你们这帮骚野鸡少瞎叫唤,我们啥辰光说做你们的生意?凭啥要给你们银子?明明是来问你们讨银子的!”
    玉琳琅把一脚上的彩缎荷花鞋在地下蹭着,歪着嘴角笑,“那我就懂了,自来我们这儿出入的不是客人,就是倌人,姑娘不是来做我们生意的,必是自己要当倌人做生意喽。”
    红衣女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戳出眼睛跳起来,“放你娘的屁,你才当倌人做生意呢!”
    楼上楼下全笑。
    玉琳琅毫无血色的素颜上浮生出尖刺的笑意,如一株野忍冬,“我正是当倌人做生意的,这里其他的倌人全叫我‘姐姐’,如今姑娘你来了,我又多了一个姐妹。”
    “啊啐!哪个是你这野鸡的姐妹。”红衣女子眼鼻贲张,手脚乱颤,“好,算我晦气,我斗嘴斗不过你,今儿且饶你一遭。可你也甭得意,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走!”
    玉琳琅眼中似楔着铁钉,抬起下颌来冲着对面的蝶仙和对霞扬一扬。
    二人即刻领会,对霞抢几步过去,撼过了肥美的身子挡住楼梯口,“嗳,这位姑娘,咱话还没说清楚呢,您不能走哇。”
    蝶仙拿手肘抄住另一头的门廊,斜抻一脚,亦亮出一只鹦哥绿的凤翼鞋,“您到底是客人还是倌人,这事儿还没弄明白呢。您若是客,留下三百银子,利索走您的,欢迎下回再来。若是倌人,那可不能走,等着我们妈妈一会儿还要同您议价儿做名牌呢。”
    小一些的凤琴自来是个跟屁虫,也钻了出来,一口尖酸的语气模仿得极地道:“一句话,要么留钱要么留人,总之没有白进这门儿的。”
    红衣女子呲里哇拉地嚷起来:“哪来什么钱?我没钱,让开!”意欲硬闯,却被蝶仙几个带领着丫鬟封住了去路,个个是风骚泼狠、张牙舞爪。
    红衣女子无奈之下,只好又自己“咚咚”地几步走回来,“你叫她们给我让开。”
    玉琳琅插着两手,斜掷下冷冷的眼神,“我劝你趁早掏钱,你是京城德妃娘娘娘家奴婢,好端端跑到窑子里,小心被别人家的汉子当粉头拉了去。到时候不想当倌人怕也由不得你了。”
    红衣女子连惊带怒,愈发地傻在那里。
    背后的对霞和蝶仙野笑了几声,更放出
    伶牙俐齿来:“您口口声声骂咱们是野鸡,告诉您一声,咱们还真不是。咱们这儿是一等小班、上厅行首,公侯王爵全都得下帖子请。咱们这行里,只有姑娘这样自己乱跑来堂子里拉客,那才叫野鸡呐!”
    “三百两银子,这点儿钱在你这京城德妃娘娘娘家贵门前,还不是九牛一毛?反正总要给的,麻利拍在这儿,非磨磨蹭蹭的,难不成为了多讨我们姐妹几声骂?不瞒你,说到这阵子我们还没露真功夫呢,你要爱听,我们姐儿几个可什么都敢说。”
    凤琴眨巴着一双眼,撑住了围栏踮起脚,唯恐落于人后,“没错,骂你也骂不过,打,瞧你这一条鞭子,就是抽也抽不过来这么多人吧?甭说我们人多势众,只说你的身份跟我们抓脸拉头发地打上一架,岂不是千古奇闻?破财消灾吧。”
    红衣女子此时已知道贸闯妓院实在是大失斟酌,心一横,脚一跺,“绿丝,拿钱来!”
    一个丫头苦着脸摊手,“姐姐,真给啊?姑娘责问起来怎么办?再说咱们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红衣女子登时冲玉琳琅把胸一挺,“听见了吗?不是不给,没钱!”
    玉琳琅置之一哂:“瞧姑娘说的,姑娘是京城来的,一路上车马费你家姑娘怎么可能没给你,姑娘奶没钱,谁还有钱呢?你家姑娘拔根毛也比我们的腰粗。你若果真出门没带着银票,真金白银也尽可抵充。这一身穿的戴的,嘶,要不我瞧这样儿,你耳朵上那一对东珠耳环做工考究,便值不得三百也所差不远,把它摘下来,你自管走人。”
    这东珠耳环是此女子的主子所赠,她日日戴着以示主子恩宠。如今装宝点翠、耀目争光,一望即知是上品贵妇之物。
    这红衣女子本是奴婢,仅此一双耳环视为珍宝,如今令她摘了去,无异于剜她心头肉。
    红衣女子自不肯,大啐数声:“呸!呸呸呸!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角色,想要本姑娘的东珠耳环!这是德妃娘娘赠与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恩赐于我的,你这野鸡想要,下辈子吧!”
    正值乱象丛生,忽闻得一声呵斥:“谁在绣春阁找事?”
    七八个汉子走进来,各个面漏凶光,领头的是个极为凶悍的中年人:“好端端的一个窑子,如今被弄得乱七八糟,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管你是京城来的还是天上来的,到了这里就得听这里的规矩,别说你欺负芳泽巷子的女倌,就是你打了这里一个烧火老妇,我也要把你皮扒了!等你主子来,你也是个没皮的,到时候再说你主子的事!”
    众人闻言都是一哆嗦,玉琳琅手心也出了层冷汗,见这场面眼见难以维持下去了,要是再说下去,谁晓得这些人真会做出什么事。
    她向那红衣女子道:“你早些离去,莫要自讨苦吃。”
    红衣女子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眼前的人,最终还是一转身,领着几个丫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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