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舞蹈

第30章


 
  “什么时候去巴黎?”母亲因咳嗽而沙哑的嗓子问。 
  “再过一段时间。”凯瑞声音低低地说。 
  “拿到签证了?” 
  “拿到了。” 
  凯瑞与母亲,都喜欢吃红草莓。她们依靠红草莓来回忆往事,支撑精神和身体。现在夕阳正在渐渐消失,晚风和煦地从窗口飘进来,她们喝了用红草莓浸的酒,都有点微微地醉了。醉后的凯瑞,仿佛把忧伤都释放了出来。她忽然想到刻骨铭心的爱情需要距离,有时甚至需要残忍。她想起有一段时间读史蒂文森的《骑驴旅行记》,仿佛看到史蒂文森在松林中过夜,渴望一个他所爱的女子在他身边,那种想象真好。也许想象中的爱情,远比现实好。 
  第二天一早,凯瑞上街为母亲买早点。早上的空气多么新鲜,早上的世界多么精彩。凯瑞正处在人世间的边缘状态。她以一个年轻女子独有的纯粹思索来消磨时间,时间像一团团云彩在悠闲地流浪。 
  凯瑞看见一个盲人的拐杖在探路。她遇见这个盲人已不下十次。但这会儿盲人,忽然在路上停顿了下来。他侧身对着凯瑞说:“我要到你父亲常去的酒店喝酒,你父亲在那里等我呢!”盲人的声音跌入凯瑞的耳畔,凯瑞痉挛地吓了一跳。他是谁?凯瑞愣愣地站着,望着盲人的背影在人流如潮中,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凯瑞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父亲的老酒朋友。父亲活着时只要与他在一起喝酒,总是有说有笑的很开心。 
  现在,凯瑞买好了母亲的早点。她想起父亲与盲人喝酒的那个酒店,叫咸亨酒店。那些年父亲在酒店里喝酒的许多日子,惟一的陪伴就是盲人。盲人与父亲总有说不完的话。盲人说到兴致时,还会拉上一曲二胡。而父亲也会快乐地哼上几句京戏。他们一搭一档,配合默契。父亲非常佩服盲人瞎眼看世界的本领。有一个雪天,父亲很晚很晚还没有回家。凯瑞与母亲就知道,他一定与盲人在酒店里。事实果然不错,父亲正与盲人悄悄地谈论国家大事、谈论世事沧桑、谈论无以名状的无可奈何。雪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到了他们的脸颊上,他们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当凯瑞与母亲找到酒店时,他们已经喝得微醺,在雪地上像两个玩童似地玩雪球。蹒跚的身驱,宛如跳着灵魂的舞蹈。 
  凯瑞想到这里赶紧追上去,她很快来到咸亨酒店。然而咸亨酒店变成了咸亨酒吧,酒吧里坐着的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凯瑞站在酒吧层层窗帷的皱褶中想,盲人会来这里吗?父亲如果活着,会来这里吗? 
  “怎么不会来这里呢?凯瑞,他正在那张漆黑的酒吧坐椅上喝草莓酒!”一个声音在凯瑞的耳畔响起,但她听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凯瑞低下头去,漆黑中忽然一双坚实的大手,异常温暖地抓住她的手。她颤栗地感到,那是一双久违了的温暖的手。父亲,凯瑞多么想你。父亲,你在天国都好吗?凯瑞恍惚在梦中一般。她想起那年父亲“劳动改造”,在农村种草莓的情景。有一年暑假,她坐火车去看望过父亲。一路上她长久地把头伸向窗外,凌厉桀骜的风,使她仿佛听到了昔日这片土地上马蹄的践踏声。父亲“劳动改造”的农村,是一个最偏僻的山村,四围是山,环绕他们的是层峦叠嶂的绿色。父亲就住在一间绿树丛中的小木屋里,打开窗一股浓浓的红草莓的气息,就袅袅飘来。那是父亲种的草莓,多么芬芳的草莓。 
  父亲当年告诉凯瑞,他种的草莓又红又大,每年收获时都给生产队包揽到城里去卖。父亲那时只要看见城里人吃草莓,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这是我劳动的果实啊!然而若干年后,父亲为自己在农村“劳动改造”种草莓,感到浪费了他的学术人生。他常说这是对知识分子的损失,也是对国家的损失。 
  现在酒吧里的草莓酒香,正透过凯瑞的脊背爬进她的血液。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软绵绵地浸在酒中了。呵,父亲你再喝一杯这醇香的美酒吧! 
  凯瑞离开酒吧时,酒吧里正播放着《好人一生平安》。凯瑞虽然没找到盲人,但盲人让她回忆了父亲,让她重温父亲在酒店喝酒的时光。   
  飞翔着的自由精灵1(2)   
  凯瑞回到母亲家,母亲已经起床了。她似乎已经好多了,也不咳嗽了。母亲病稍微好一些,就要工作了。母亲是用工作,填补心灵空虚与寂寞的人。凯瑞知道母亲的秉性。母亲工作时,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这正是母亲自父亲去世后,长年一个人独居的理由与原因。于是,凯瑞只好回自己的家去。凯瑞回到自己家中时,对阿芒的不开心已经烟消云散。她想,她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只有自己做出成就来,才是最大的安慰。于是,凯瑞的心又回到自己的艺术世界。她觉得只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她才是一个飞翔着的自由精灵。 
  这会儿,凯瑞想起了儿子。儿子一个星期回家一次,与她共享天伦之乐。儿子已经上初中了,儿子的理想是长大当一名飞行员。儿子与前夫余叶一起生活。余叶的每一个女朋友,儿子知道了都会悄悄地告诉凯瑞。儿子说:“家里来的阿姨,他最喜欢郁老师。郁老师就是他小学里的老师。” 
  凯瑞有些纳闷,莫非余叶早在儿子读小学时,就与郁老师眉目传情? 
  电话铃吱啦啦响了起来,那是英子来的电话。英子已经很久没来电话了。这个曾经让凯瑞陪她一起去寻找黑子凶手的英子,常常令凯瑞牵肠挂肚。可她却一去没了音讯。原来她先是跑到深圳歌舞厅做歌手,后又嫁给一个港商了。如今她是香港某个家庭的家庭主妇,家里有别墅和汽车,生活过得相当不错。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孩子也不用她自己带,家里有菲律宾女佣。她只感到无所事事,除了打麻将还是打麻将,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拼搏、奋斗。 
  凯瑞觉得英子变了。在这个物欲的世界,稍不注意,世俗的东西就会侵入人们的内心。一个女人,一旦没有了内心的思索,就会变得俗不可耐。凯瑞想英子为了嫁给港商,颇费了一番力气。如今英子可以牵着她的狗,在花园里款款散步。英子已是一个有钱又有闲的富裕女人了。然而物质的富裕,也导致了英子精神上的苍白与贫穷。凯瑞觉得她已经与英子,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了。于是凯瑞借故有事要办,搁下了英子的电话。 
  现在,凯瑞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感到有一种令人迷惘的神情,正在她的潜意识里萌动。她想起南唐李后主的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飞翔着的自由精灵2(1)   
  凯瑞终于登上了赴法国巴黎的航班。她凭窗远眺,机翼下烟水茫茫,疏密有致的白帆亮星点点,把她的思绪一下拉到塞纳河畔的巴黎,拉到了阿芒身边。说实在这是她梦寐已久的地方。在她的感觉里,巴黎是个永恒的城市。历史、古迹、艺术,甚至巴黎这个名字的本身,都能使人联想到美丽、浪漫和冷傲。 
  现在,飞机在万米之上的夜色里平稳飞行。机仓里,放映着英文版的好莱坞电影。凯瑞英语不错,全能听懂,可法语她还半句不会。她决定到巴黎后,首先学法语。 
  离开家乡,凯瑞向母亲道别时,母亲是坚强的。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流露出离情别绪的痛苦。反倒是阿芒的父亲,凯瑞一到他家,他就沮丧地说:“我们老了,不想你们跑那么远。你们这一去,我都见不到你们了。”他的话,让凯瑞心里一阵酸楚。凯瑞望着阿芒的父亲,就想起曾经采访他时,他告诉她有关他与红的故事。凯瑞想那时候她称他为:“老人。”老人与红发生的故事,已经过去30多年了。老人的心里一直铭刻着红,红让他的灵魂有了虚无的依托。然而,凯瑞没有向老人坦露,她就是当年采访过他的那个女记者。 
  波音747,像飞船一样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港湾。那是阿联酋的沙加。机上的乘客们,要在这里稍事休息。于是,凯瑞来到迷宫一样的候机厅。这座候机厅的建筑,宛如一座白色古堡。阿拉伯文化艺术,一下映入凯瑞的眼帘。凯瑞东看看、西瞧瞧,时光很快流逝过去。当她再登上飞机时,机翼下不时掠过高山、海湾、湖泊、灯火,她便觉得巴黎不远了。 
  到达巴黎戴高乐机场,凯瑞的心有些激动。她知道首先进入海关,然后取旅行箱。接着就可以走出机场去。这时阿芒就驾着车等在那里了。 
  “凯瑞……”阿芒隔着机场玻璃大门,一边喊一边招手。凯瑞兴奋地向阿芒飞奔而去,一下扑到阿芒怀里。久别后的重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夜晚的巴黎灯火辉煌、车如流水。阿芒驾着车,要带凯瑞先认识一下巴黎。于是,阿芒的车飞驰在巴黎的高速公路上。树林、山谷、小村、小镇、塞纳河湾,一一从车窗外飞掠而过。阿芒沿着大环城公路,绕了半个圈,到了十三区中国城。这里高楼、大厦、中国城超级市场、中国城大酒家、许永发酒楼夜总会、许永发大商行、巴黎陈氏商场、兴华居天楼、大东酒楼夜总会、凤凰酒楼、上海大酒店并肩站在巴黎街头,巨幅的广告牌上霓虹灯瞬息万变,争相妩媚。凯瑞觉得这里颇有香港味道。也许海外的唐人街,都是这个样子。 
  阿芒把凯瑞接到家里。那是巴黎十八区的一个单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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