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舞蹈

第42章


天空还是纯粹地蓝,云朵变化着各种神态,悠悠荡荡地从她头上飘过。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赤着脚,在泥泞不堪的路上巴嗒、巴嗒地向她奔来,老远就嘎嘎笑地喊她。她的乳白色迷你连衣裙,远远地望去像一只小天鹅在飞呀飞的,美丽极了。可是当她快飞到她面前时,突然一阵雷声轰鸣着把她吓跑了。她极力追赶着,任凭大雨抽打她的脸颊,灌木划破她的衣衫,她还是追不上她。她终于呼喊:“还我童年,还我洁白纯真小天鹅似的心。”她哭了,泪水布满了她的眼睛。 
  凯瑞曾经做过很多梦,但从没有满足过。在梦里她总是期盼着什么?追求着什么?可就是这个梦使她忽然顿悟:她一生都在追求那份童真。只有那颗真纯的心,才使她对生活永远充满热情与挚爱。只有它,才使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挫折中振奋精神,鼓足勇气。只有它,在岁月的河流里,才使她永远清澈、奋发、努力。 
  于是在阿芒去世半年之后,凯瑞辞去了报社工作,毅然决定回国定居了。她觉得只有回到祖国,才能让她心里踏实、安宁。因为祖国是她的根。身在异国他乡便格外觉得“根”的重要。凯瑞归心似箭,她很快办理了回国的一切手续,买了一张飞香港的机票。她要在飞故乡前,去香港看望姨妈。然而,姨妈孤身一人要去埃及旅游。凯瑞只好把机票改换到飞回故乡的航班。故乡最让她担心的,便是她的婆婆与公公了。她真不知道他们在失去爱子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境况? 
  人真是很脆弱的。阿芒因车祸在瞬间变成了一盒骨灰。过些天,凯瑞就要把他的一部分骨灰捧回故乡去。这是极其残酷又壮严肃穆的事。凯瑞想到了人生价值。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与价值呢?一千多年前,嵇康在刑场上弹拨一首绝唱《广陵散》。他在赴死前,照样弹得回肠荡气、清风袭人,照样有着铿锵的英雄气概。这连杀他头的司马昭,也没想到一个行将死亡的人,面对死亡会那么沉着冷静。 
  都说刑场是冰冷的。但嵇康的胸脯装着清风、流云。他心中一片光明,脸上无限祥和。他的眼前仿佛有满池睡莲,在悄悄开放。松涛、月色、水光扑面而来。什么是凶恶?什么是狰狞?什么是死亡?嵇康用金属的撞击声做着回答。那是摄人魂魄的声音,那声音将他的身形幻化成一团光芒。他是一个智者。他的智慧在于把一个将赴死人的心智,唤醒了无数生命沉沦的麻木。于是即便是死亡,他也肩负着正义的使命。凯瑞想,这样的生命才有意义与价值吧! 
  现在凯瑞打开卧室的窗子,窗外是花园,那里种着婷婷临风、风姿曼妙的百合,姣丽无双的郁金香和红艳欲流的玫瑰。这些花似乎都与爱情有点关系,可实际上凯瑞并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有爱情。种着它们,确切些说,红白两种颜色能让她赏心悦目。有时她情绪不好时,看看它们就会想起曾经拥有过的爱情。爱情应该是美好的。无论苦恋还是甜蜜之爱,对男人和女人都是滋养身体、激活细胞、延续激情的生命之本真。 
  阿芒去世半年了,凯瑞坐在沙发上沉思。这半年她有很多时光,一小时一小时地坐在这里。日子就艰难地从岁月中,挣扎过来了。应该说,一个人的生活会有一种苍凉悲号的黑暗,那黑暗是她不愿触动的记忆。她有时会想,等到她成了一个衰弱的老女人,逝去的年华留在她心里的将是什么? 
  这半年凯瑞在巴黎除了报社工作,为阿芒整理书稿外,她也常上网。网上的世界,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很多人都会遇上网恋,凯瑞也不例外。那天黄昏,窗外花园里红艳欲流的玫瑰上,正停留着一大片晚霞。凯瑞喜欢看晚霞。晚霞那一抹绚烂的明亮,仿佛把她孤独黯然的内心照得通彻明亮起来。这时凯瑞心情不错,她为自己的晚餐做了油豆腐、鸡蛋烧猪肉,油爆虾,还有一只青菜腐皮汤。她就坐在窗边,在晚霞的映照下,她一边品尝着自己的厨艺,一边喝一小杯法国红葡萄酒。组合音响里,轻轻地放着世界三大男高音帕瓦罗蒂、多鸣高、卡里拉斯的歌。餐桌上,还有一大叠当天的报纸和一些杂志。凯瑞通常是饭后坐在餐桌上读报,读完报再收拾洗刷碗筷。然而那天的晚霞,实在太美丽了。美丽的晚霞,是可以做诗做文章的。于是凯瑞打开电脑,在电脑中写道:“晚霞的秉性是最能体现生命本真的实质,把生命演绎得最完善、最彻底、最炉火纯青了。但天底下没有永远不落的太阳,尽管它十二万分地留恋、十二万分地不愿把半边燃得彤红的脸贴在山头,向大地、向人类投来凄楚的一瞥,可它那颗普照苍生的头颅,终究要沉下去的。此刻,我读懂了晚霞为什么要向大地泣下血泪,为什么要向群山唱起哀歌……”   
  飞翔着的自由精灵14(2)   
  凯瑞写完这段话,仿佛对美丽的晚霞有了交代,心情十分舒畅。她想这时候要是有一个人,与她聊天就好了。然而大家都忙。凯瑞的同事和朋友,大部分都有家室和恋人。凯瑞很少找他们聊天。 
  网上有聊天室,凯瑞当然是知道的。但凯瑞从没有进去过。她觉得在网上与陌生人聊天,你搞不明白他们的性别、年龄和身份,什么东西都是虚拟和假的。所以,凯瑞没有兴趣和心情。而电子邮件,倒是与人交谈的一个好地方。然而,凯瑞的邮箱大多是广告邮件,偶尔也有几个朋友的来信。那天,一封陌生人的邮件吸引了她。她打开信,第一句话就把她吓坏了。那个陌生人,肯定是个网恋高手。他向她指点迷津,告诉她在网上可以有个家,可以有孩子、可以夫妻恩爱的。 
  凯瑞没有给他回音。但一直保存着这封陌生人的信件。凯瑞想不知有多少人,就是通过这种虚拟的网恋终成眷属。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虚拟的网恋而造成家破人亡的。这就是网络时代的产物,人们无法回避的事实。 
  半年来,凯瑞婉拒过不少替她做红娘的人。她觉得恋爱的事,最好是自己遇上、自然产生。一切人为的撮合,总归有点牵强。尽管生活中,没有男人的女人是冷清的、寂寞的,但内心是并不一定孤独的。虽然这样的女人,可以说是一种残缺,但残缺也是美丽的。美丽的凯瑞,终于等到了飞回故乡的这一天。这一天法国女诗人卡特琳娜,一直送凯瑞到机场。机场候机厅的扩音器对旅客一声声的呼唤,就像一只巨大而有力量的手臂,把她们从拥抱中拉开。顷刻,拉开的距离就成了凯瑞最后一次把目光凝聚与她。而她以女诗人忧虑的眼神,注视凯瑞似悲凄的哽咽,在凯瑞心房定格成永恒的风景。凯瑞是带着无限凄迷登上飞机的。飞机擦地而起,离开戴高乐机场直入云霄的那一瞬,一种寒意残酷地压抑着凯瑞穿越海峡。   
  飞翔着的自由精灵15(1)   
  从巴黎飞回祖国的那天,凯瑞就回到了美丽的湖畔。湖畔是她从小生长的摇篮。她的所有欢乐与忧愁、相思与痛苦都浸透在湖里。湖是她惟一能倾吐真情的地方,湖也是她长途飞翔之后,真正停泊的港湾。 
  凯瑞回来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绕湖走一圈后,把阿芒的骨灰盒先送到他父母家。他父母再三交代要与阿芒聚聚,然后再送他去公墓。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悲伤的场景实在让人心生凄凉。凯瑞看到婆婆与公公,明显衰老了许多。她说了许多安慰老人的话,但都无济与事。婆婆索性捧着骨灰盒,号淘大哭起来。亲生骨肉的离去,的确是做母亲最不能忍受的事。然而生命无常,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能从过度悲痛中走出来。 
  那天凯瑞离开婆婆家,已是黄昏时分了。她带着悲痛的心情去探望母亲。母亲早半年前,就知道凯瑞与她一样成了寡妇。所以母亲很平静。当然平静中她比婆婆明白,人的生命本来就短促,谁也无法拒绝突如其来的灾祸。如今母亲依然独居。也许长年孤独相伴的缘故,母亲会思考许多东西。比如她认为真正深层次的孤独人有两种:一种是内向,一种是卓越。卓越的人不会自觉自愿地放弃灵魂,把物质充盈于怀中。他们头上往往有一个常人看不见的耀眼光彩,那光彩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环。灵魂因为深邃、纯真而熠熠闪光。 
  凯瑞几年没见母亲,觉得母亲的精神状况与身体状况依然不错。她的艾滋病研究又有了新的突破。她的服装设计也有了新的进展。凯瑞给她带回来的一些巴黎时装最新款式,让她像个年轻人那样手舞足蹈起来。凯瑞在母亲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追求、坚韧与美。凯瑞身受母亲影响。小时候,她最喜欢看母亲微笑。为母亲的一笑,她总是温温顺顺地听话。甚至在学校里考高分数,当“三好学生”也都是为了母亲的微笑。母亲的微笑是极难得的,在她童年记忆最深的只有两次。 
  现在,凯瑞不想打扰母亲太多时间。她吃罢晚饭,洗刷完碗筷便回自己的家去了。她与母亲住在这座城市的两个不同区域。她们各自都有忙不完的事。这会儿,凯瑞的儿子回家来了。几年不见,儿子长大了、长高了。儿子依然如故地告诉凯瑞,父亲与郁老师的情感关系。儿子说郁老师一直住在他们家里,父亲不愿意娶她。儿子叽叽咕咕地说了很多。凯瑞沉默不语。凯瑞想长大了的儿子,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能力和思辨能力了。凯瑞想起儿子小时候,她为儿子不厌其烦地讲一个又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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