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曲又停下了,接着又生机勃勃地从头弹起,直到那个仿佛被魔法停住的地方.
"让我去问问."
侍女走了.
狂想曲刚刚又热情奔放地弹奏起来,还没有弹到那个被魔法停住的地方,突然中断了.传来了说话声.
"对他说,典狱长不在家,今天不会回来.他出去做客了.干吗纠缠不清啊!"门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又响起狂想曲,又突然停止了.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准是弹钢琴的女人发火了,要亲自训斥一下这个纠缠不清的不速之客.
"爸爸不在家."一个头发蓬松.面容忧郁的姑娘走出来,生气地说.她脸色苍白,眼睛疲乏无神,眼圈发黑.一看见一个身穿讲究大衣的年轻人,口气马上变得温和了."请进来......您有什么事啊?"
"我要到监狱里去探望一个囚犯."
"大概是个政治犯吧?"
"不,不是政治犯.我有检察官的许可证."
"嗯,我不知道,爸爸不在家.您请进来!"她又从狭小的前室里招呼他."不然您去办公室找副典狱长吧,您去同他谈一谈.您贵姓?"
"谢谢您."聂赫留朵夫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走了.
他一走,房门还没有关上,就又响起雄壮而欢乐的琴声.这声音同弹琴的地点和面容忧郁而顽强地学琴的姑娘都是很不相称的.聂赫留朵夫在院子里遇见一个两撇小胡子抹过油的年轻军官,就向他打听副典狱长在什么地方.原来他就是副典狱长.他接过许可证,看了看说,这是拘留所的许可证,他不敢让聂赫留朵夫到监狱探望.再说时间也已经晚了......
"您明天十点钟人人都可以探望的时间再来吧,典狱长本人也将在家.明天您可以在大间里探望;要是典狱长许可,也可以在办公室里同她见面."
这天聂赫留朵夫探监始终没有成功,就回家了.想到明天将同玛丝洛娃见面,聂赫留朵夫心情十分激动.他此刻在街上走着,不去回想法庭上的情景,而回想着他同检察官和副典狱长的谈话.想到他怎样努力要同她见面,怎样把他的愿望告诉检察官,怎样到拘留所和解犯监狱去,准备见她,他内心好半天不能平静.他一回到家里,立刻拿出他好久没有动过的日记本,念了几段,就写了下面这些话:"两年没有记日记,原以为再也不会干这种孩子气的玩意儿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孩子气的玩意儿,而是同自己谈话,同人人身上都存在的真正的圣洁的我谈话.这个我长期沉睡不醒,因此我没有一个人可以交谈.四月二十八日我当陪审员,在那次法庭上,那个非同寻常的事件把我惊醒了.我看见了被我玩弄过的卡秋莎,身穿囚袍,坐在被告席上.由于荒谬的误会和我的过错,她被判服苦役.我刚才去找了检察官,去过监狱.他们不让我进去,但我决定要尽一切力量同她见面,向她认罪,甚至同她结婚来赎我的罪.主哇,你帮助我!我感到很快乐,心里充满喜悦."
三十七
玛丝洛娃这天夜里,久久不能入睡.她睁大眼睛躺在板铺上,望着那不时被来回踱步的诵经士女儿身子遮住的门,听着红头发女人的鼾声,想着心事.
她想,她到了萨哈林岛后绝不能嫁个苦役犯,总要另外找个归宿,或者嫁个长官,嫁个文书,至少也得嫁个看守或者副看守.他们都是色鬼."只是人不能再瘦下去,要不然就完了."她想起那个辩护人怎样盯住她,庭长怎样盯住她,法庭上遇见她和故意在她身边走过的男人怎样盯住她.她想起别尔塔到监狱里来探望她时说起,她在基塔耶娃妓院里爱上的那个大学生问起过她,对她的遭遇很表同情.她想起红头发女人同人打架的事,她非常可怜这个红头发女人.她想起面包店老板怎样多给了她一个白面包.她想到许许多多人,就是没有想到聂赫留朵夫.她的童年,她的少女时代,特别是她对聂赫留朵夫的爱情,她从来不回想,因为回想起来太痛苦了.这些往事原封不动地深埋在她的心底.她连一次也没有梦见过聂赫留朵夫.今天她在法庭上没有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军人,没有留胡须,只蓄着两撇小胡子,鬈曲的头发很短很浓密,如今却留着大胡子,显得很老成,主要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在他从军队回来.却没有拐到姑母家去的那个可怕的黑夜,她在心里把她同他发生过的事全部埋葬掉了.
在那个夜晚以前,她满心希望他回来,因此不仅不讨厌心口下的娃娃,而且常常对她肚子里时而温柔.时而剧烈蠕动的小生命感到亲切.但在那个夜晚以后一切都变了.未来的孩子纯粹成了累赘.
两位姑妈都盼望聂赫留朵夫,要求他顺路来一次,可是他回电说不能来,因为要如期赶回彼得堡.卡秋莎知道了这事,决定到火车站去同他见面.火车将在夜间两点钟经过当地车站.卡秋莎服侍两个老姑娘上床睡了,怂恿厨娘的女儿玛莎陪她一起去.她穿上一双旧的半统靴,戴上头巾,把衣服收拾了一下,就跟玛莎一起往火车站跑去.
这是一个黑暗的风雨交作的秋夜.温暖的大颗雨点时下时停.田野里,看不清脚下的路;树林里象炕里一样黑黝黝的.卡秋莎虽然熟悉这条路,但在树林里还是迷失了方向.火车在那个小站上只停三分钟.她原希望能提早赶到车站,可是当她到达时已铃响第二遍了.卡秋莎一跑上站台,立刻从头等车厢的窗子里看见了他.这节车厢里的灯光特别明亮.有两个没有穿上衣的军官面对面坐在丝绒座椅上,正在打牌.靠窗的小桌上点着几支淌油的粗蜡烛.聂赫留朵夫穿着紧身的马裤和雪白的衬衫,坐在软椅扶手上,臂肘靠在椅背,不知在笑些什么.卡秋莎一认出他,就用冻僵的手敲敲窗子.但就在这当儿,第三遍铃响了,火车缓缓开动了.它先往后一退,接着,车厢一节碰着一节依次向前移动.有一个军官手里拿着纸牌站起来,往窗外张望.卡秋莎又敲了一下窗子,把脸贴在窗玻璃上.这时她面前的那节车厢也猛地一震,动了起来.她跟着那节车厢走去,眼睛往窗子里张望.那个军官想放下窗子,可是怎么也放不下.聂赫留朵夫推开那个军官站起来,动手把窗子放下.火车加快了速度.卡秋莎也加快脚步跟住火车,可是火车越开越快.就在窗子放下的一刹那,一个列车员走过来把她推开,自己跳上火车.卡秋莎落在后头,但她仍一个劲儿地在湿漉漉的站台上跑着.她跑到站台尽头,好容易才收住脚步免得摔倒,然后从台阶上跑下地面.她还在跑着,但头等车厢已经离得很远了.接着二等车厢也一节节从她旁边驶过,然后三等车厢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但她还是跑个不停.等尾部挂着风灯的最后一节车厢驶过去,她周围一点遮拦也没有了,她已越过水塔.风迎面刮来,掀起她头上的头巾,吹得衣服裹紧她的双腿.她的头巾被风吹落了,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跑着.
"阿姨!卡秋莎阿姨!"玛莎喊着,好容易才追上她."您的头巾掉了!"
"他在灯光雪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软椅上,有说有笑,喝酒玩乐,可我呢,在这儿,在黑暗的泥地里,淋着雨,吹着风,悲伤哭泣!"卡秋莎想着站住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抱住头,放声痛哭起来.
"他走啦!"卡秋莎叫道.
玛莎害怕地搂住卡秋莎湿淋淋的衣服.
"阿姨,我们回家去."
"等一列火车开过来,往轮子底下一钻,就完事了."卡秋莎想着,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话.
她决定这样做.但就在这当儿,如同通常在激动以后乍一平静下来那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孩子,突然颤动了一下,使劲一撞,慢慢地伸开四肢,然后用一种又细又软又尖的东西顶了她一下.忽然间,那在一分钟前还那么折磨她.使她觉得几乎无法活下去的重重苦恼,她对聂赫留朵夫的满腔愤恨,她不惜一死来向他报复的念头,-这一切顿时都烟消云散了.她平静下来,理了理衣服,扎好头巾,匆匆走回家去.
她浑身湿透,溅满泥浆,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从那天起,她心灵上发生了一场大变化,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起,她不再相信善了.以前她自己相信善,并且以为别人也相信善,但从那一晚起,她断定谁也不相信善,人人嘴里说着上帝说着善,无非只是为了骗骗人罢了.她知道,他爱过她,她也爱过他,可是他亵渎了她的感情,把她玩够了,又把她抛弃了.而他还是她所认识的人中最好的一个呢.其他的人就更坏了.她的全部遭遇都证实了这一点.他那两位姑妈,两位虔诚的老婆子,看到她不能象以前那样侍侯她们,就把她从家里撵走.她遇到的一切人,凡是女人都把她当作摇钱树;凡是男人,从上了年纪的警察局长到监狱看守,个个都把她看成玩物.不论什么人,除了寻欢作乐,除了肉体的淫乐,活在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事了.在她过自由生活的第二年,她跟一个老作家同居,那个作家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这种欢乐富有诗意,充满美感,是人生的全部幸福.
人人活着都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欢乐,一切有关上帝和善的话都是骗骗人的.如果她心里发生疑问:为什么人间安排得如此糟糕,为什么人们互相欺凌,受苦受难;那么,最好就是不要去想它.如果她感到苦闷,那就抽抽烟,喝喝酒,同男人谈情说爱,这样也就会把苦闷忘掉.
三十八
第二天,星期日,清晨五点钟,女监里照例响起哨子声,柯拉勃列娃早已起床,这时就把玛丝洛娃叫醒.
"我是一个苦役犯."玛丝洛娃恐怖地想.她揉揉眼睛,不由自主地吸着室内到早晨臭不堪闻的空气,想再睡一会儿,重返茫茫睡乡,可是心惊胆战的习惯驱除了睡意.她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好,向四下里张望着.女人都已起床,只有孩子们还在睡觉.贩卖私酒的女人鼓着一双暴眼睛,小心翼翼地抽出孩子们身下的囚袍,唯恐把他们弄醒.反抗募兵的女人把包孩子用的破布晾在火炉旁边.她的娃娃在蓝眼睛的费多霞怀里拚命啼哭.费多霞把他摇荡着,柔声柔气地给他唱催眠曲.患痨病的女人揪住胸口,脸涨得通红,拚命咳嗽;在咳嗽的间歇大声喘气,简直象叫嚷一样.红头发女人醒了,仰天躺在床上,曲着两条肥大的腿,津津有味地大声讲着她的梦景.犯纵火罪的老太婆又站在圣像前,反复叨念着同一套祷词,画着十字,鞠着躬.诵经士的女儿一动不动地坐在板铺上,她那双睡意未消的呆滞眼睛茫然瞧着前方.俏娘们把她那抹过油的粗硬黑发缠在一个手指上,想把它弄鬈曲.
走廊里传来大棉鞋走路的啪哒啪哒声,接着铁锁一响,进来两个倒便桶的男犯.他们身穿短上衣和裤脚管高出踝骨一大截的灰色裤子,板着脸,怒气冲冲地用扁担挑起臭气熏天的便桶,把它送到牢房外面.女人纷纷到走廊里水龙头旁洗脸.红头发女人在水龙头旁同隔壁牢房一个女人争吵起来.又是辱骂,叫嚷,诉怨......
"你们是不是想蹲单人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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