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浮世恋-她的多次跨国恋

第11章


 
  遗憾的是,我遇到了这个挖掘我对克利着迷的深层原因的男人。 
  那夜,我没有回家。   
  32.那夜我没有回家   
  我和那个男人一起走出A CLUB的时候,秋夜的风吹在裙摆上,撩动了人一生的寂寥。这条长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曾经住着一个向往法国的中国男子,他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去了远方。他的妻子却害怕搬了家,那个男人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觉得很可笑。 
  遗憾的是一样可笑的事情还在发生,又一个痴情的女人以为在同样的地方可以加固爱情、等待爱人。 
  不可笑吗? 
  我深深地体会到了酒醉后那种任由自己的灵魂飞离肉身的感觉,有点放纵、有点忘我。那是一种享受,享受步履蹒跚、享受衣冠不整、享受语无伦次、享受笑骂由人。那是保罗·克利的感觉。 
  我在街上迈着不怎么整齐的脚步,深深地懂了:生命就是一个点,随着性情自在地游走,线路永远不是直线、歪歪扭扭的,也有一种生动的意趣。 
  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和一群少年人躺在夏夜的星空下,仰望苍穹,有个男孩子说:宇宙是一个场,生命是一个点。 
  那句话,就是保罗·克利绘画中的哲学。 
  我的少年朋友居然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懂了,上海啊,催人早熟。 
  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没有搀扶我,它让我随着生命自在的轨迹歪歪扭扭地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   
  33.我每天晚上都在莫里哀路散步   
  那个晚上的记忆已经被我彻底删除出了大脑皮层,我忘记了我们去了哪里、我忘记了我们怎样度过了一夜、我忘记了第二天我怎么会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我忘记了他对我说的其他的话、也忘记了我自己说过、做过的一切。 
  酒后剧烈的头痛,像一杯忘却的药水,对于那个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抱歉,我没有任何记忆。 
  如今,我走在莫里哀路,想着我和赵睿不得不结束的婚姻,想着我肚子里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我自嘲地想:也许我应该叫这个孩子克利·安。那个头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似乎是一个死去多年的德国画家派到人世间的幽灵,为我送来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礼物——生命。 
  发现自己一个多月没有月经的时候,我也没有意识到我可能会怀孕。但是,突然,我变得不想吃饭了、突然我有了恶心的感觉。一切都发生得潜移默化、一切又暴露得那么突然。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更不敢看医生笑盈盈的脸,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妇人,充满经验,用一种温和的声音恭喜我:太太,您怀孕了。 
  我一脸茫然,我手足无措:抱歉,我和先生都很忙,我想我们都没有想过这么快要孩子。这是一个偶然、我能不要它吗? 
  我把他、或者她写成它,是为了降低自己的罪孽感。 
  对于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宣判,我没有理由认为这是一种生命的形式。如果可以,我要尽一切可能快速、安全、稳妥地除掉它,永无后患。 
  老妇人一样温和地看着我:您不需要考虑一下吗? 
  我很坚定:不,我想现在我就可以作决定了。 
  老妇人很负责任地告诉我:我必须为你做一个全身检查。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只能同意。 
  两个小时后,温和的老妇人微笑着劝说我放弃这个念头。因为非常遗憾,我的子宫内壁非常特殊,她太薄、太脆弱,如果我坚持将这个胚胎刮离子宫,我将失去怀孕的功能,也就是说:没有这个孩子,我将永远不可能成为母亲。 
  这是一个选择,我必须做决定。 
  我离开了医院,我想也许我应该去莫里哀路那个A CLUB碰碰运气。我并不想找那个男人负责任,事实上,那一夜后,我的记忆刻意抹去了一切,我甚至不想再看见那栋房子。但是如今,我觉得我应该让他知道。起码这个什么事情都喜欢追究原因的人也许可以给我一个不错的建议。我想,也许他能再一次看穿我在这次意外怀孕事件中所有的犹豫和不安深层的原因,这个原因,我自己不敢多想,但我希望他能告诉我。 
  一连几个夜晚,我每天晚上都在莫里哀路散步。 
  一连几个夜晚,我推开了那家A CLUB的大门,希望撞见那个男人。我觉得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且几率很高。那毕竟是一家会员俱乐部,作为会员,他一定会相对稳定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每天晚上我都跟自己说:我该出去散散步,这比去健身房强。 
  深夜,我才回家。 
  整整一个月,没有人知道,我在莫里哀路找一个脸上有一条刀疤的陌生男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住址、来龙去脉。   
  34.我打了一百个电话   
  我同意缴纳昂贵的费用成为A CLUB的会员,但是前提是:我必须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俱乐部。我有权利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可能遇见哪些人。这是权利。 
  CLUB的小伙子看着眼前的人民币现金,一阵子犹豫。 
  终于,他在电脑里键入了八个字符,打开了一份文件,并打印了出来。 
  我看到了一个个名字,一个个职位,一个个电话号码在闪烁。 
  哪一个人会是他? 
  我微笑着离开了A CLUB,以为自己找到了进入的锁匙。 
  我躲在房间里,一个个地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的豪爽、有的奸诈;有的温文尔雅、有的极不耐烦。 
  刚开始,我还害羞,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更讲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谁。慢慢的,我变得习惯而自然,我说:对不起,11月8号那天,你有没有去A CLUB。你有没有和一个女人谈起过保罗·克利,现在那个女人到处在找你…… 
  神经病,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不起,我想您弄错了。 
  什么?听不清楚?能再说一遍吗?我在开会—— 
  搞什么搞,打错了! 
  你打谁的电话?莫名其妙! 
  …… 
  当一个人被各种各样的反应麻木了反应的时候,我渐渐意识到这个男人也许和我一样,只是A CLUB陌生的闯入者,偶然、突发地发现了一个独身的女人,这是一次不错的艳遇。于是,他走了过去,东拉西扯,卖弄自己所有的心得,为了谋取一个免费的春宵。 
  他得逞了。 
  得意洋洋地走了,良心尚在,还付了房费,却留了一个孩子给我。 
  我愤怒,愤怒自己的不忠、愤怒自己的出轨、愤怒上天竟然如此惩罚一个寂寞了一年的女人。连一次,都不允许,连一次,都不放过。一次,就让你遗憾终身;一次,就让你追悔莫及。 
  我每天晚上都在莫里哀路散步,渴望突然让我看见那个有刀疤的男人,当我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时候,他没有资格在别处逍遥。   
  35.我决定了   
  我一次次失望而归。 
  WAITER告诉我: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走进这里,他们有权力消费,而营业场所也不会傻到拒绝消费者。 
  我跟WAITER描述了那个男人的长相,特别强调了他额头上的那道刀疤。我给他留了电话 
  号码,万一那个男人出现,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有可能立即找到我。 
  可是我的电话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响起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甚至怀疑那些关于A CLUB和刀疤的记忆只是我的错觉,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没有过这样的一个男人。不然,他怎么可能冒冒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又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 
  会员名单只带来一通自取其辱的电话、不期而遇更是遥遥无期,我肚子里的孩子却与日俱增地让我觉察到了它的存在。 
  此时,领事馆通知我:签证下来了。 
  赵睿打来了电话:我会去机场接你。 
  我却依旧在莫里哀路散步、找一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 
  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让我在我的结婚纪念日和幸福开了一个玩笑。 
  要婚姻还是要孩子?我开始检视自己的婚姻。我真的爱赵睿吗?我凭什么因为一部美国人的电影就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一个我也不过见过几次面的男人?从这点意义上说,赵睿和我偶遇的那个有刀疤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年的分别,赵睿在我的记忆中不也一样变得模糊而不可辨?如果没有那几张照片,难道赵睿会比那个有刀疤的男人更清晰吗?也许更模糊。因为他甚至连刀疤这样特殊的记号都没有。他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又突然消失的人。 
  如果有什么不同,只是赵睿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关于回归的承诺,承诺我们不是露水夫妻;承诺我有权力在醒来以后,可以看到他的脸;承诺即使几年不见,他也会再跟我相逢;承诺我们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相伴着走相对长一点的时光…… 
  可是换一个时空,那个有刀疤的男人是不是也如此给另外一个女人承诺,那他又和赵睿有什么分别呢? 
  如果,我先遇到那个男人,在没有喝醉酒的时间、地点,我也许会和那个男人谈到《阿甘正传》,也许我会觉得上海的阿甘是他,而他成了我的丈夫,然后消失在地球上某个我目力不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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