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第33章


听到“罗刹牌”三个宇,丁香姨眼睛里又发出了光,看着陆小凤的手伸进衣襟里,看着他拿出了这块玉牌,眼睛里忽又流下泪来。
陆小凤了解她的心情。
就为了这块玉牌,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家,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连自己的人都变成了残废。
这块玉牌纵然是无价之宝,可是幸福的价值岂非更无法衡量。
她这么样做是不是值得?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在后悔?
陆小凤也禁叹息:“假如这是我的,我一定送给你,可是现在……”
丁香姨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用不着解释,现在你就算送给我,我也没有用了!”
她的泪又流下,慢慢的接着:“现在我只要能看看它,摸摸它,就已心满意足!”
陆小凤也了解这种感情,立刻把罗刹牌送过去,丁香姨的友情却更加痛苦。
她已没有手,这块她不借牺牲一切来换取的玉牌,虽然就在她面前,她也没法予伸手来拿了,这种痛苦岂非已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可是她却偏偏只有忍受。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勉强笑:“我把它放在你身上好不好,拘;至少可以看得清楚些!”
丁香姨点点头,看着陆小凤把玉牌放上她的胸膛,含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也不知是感激?
是欣慰?还是悲伤?
阳光满窗,玉牌的光泽柔和而美丽,甚至还是温暖的。
丁香姨垂下头,用嘴唇轻吻,就像是在轻吻着初恋的情人。
“谢谢你,谢谢……”
她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用两只断腕,夹起了玉牌,贴着自己的脸。
陆小凤不忍去看她,他记得她的手本是纤细而柔美的,指甲上总是喜欢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花汁,使得她的手看来也像是朵盛开的玫瑰。
可是现在玫瑰已被无情的摘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丑陋的枯枝。
玫瑰断了明年还会再生,可是她的手……
陆小凤站起来,转过身,突听“噗”的一声,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出去,接着,又是“刺”的一响,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进来。
他立刻回头,丁香姨用两只断腕夹着的玉牌已不见了,心口上却有一股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嫣红的面颊又已变为苍白,眼角和嘴角在不停的抽动,看来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
就算是笑,那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痛苦的笑,一种甚至比哭还悲哀的笑。
她看着陆小凤,发亮的眼睛也变成死灰色,挣扎着道:“你……你为什么不追出去?”
陆小凤摇摇头。脸上只有同情和怜悯,连一点惊讶愤怒之意都没有。
丁香姨这么佯做,竟好像早已在他意料之中,过了很久,才黯然:“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
丁香姨的声音变微弱:“我骗了你,他却骗了我,每个人好像都命中注定要被某—种人骗的,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她说得很轻,很慢,声音里已不再有悲伤和痛苦。
在临死前的—瞬间,她忽然领悟到一种既复杂,又简单,既微妙,又单纯的哲理,忽然明白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然后她的人生就已结束。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最后的一瞬间,才能了解到一些本来早巳该了解的事?
第十章 死前觉悟
夜,冬夜。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人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住的在寒风中摇荡,风仿佛是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愚昧的人,愿意被钓上这个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光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白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回来了,陆小凤—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自己当然更愉快,因为他已贝来耳二从荒寒的冰囚网来了。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厂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亡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阵阵清脆悦哥的声音,世间几乎已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这种声音更动听。
陆小凤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尤其是现在。
经过了那么长一段艰苦的日子后,重回到这里,他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又回到温暖的家,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次他居然还能好生生的回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下巴上的假胡子,眼角的假皱纹,头发上的白粉,全都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看来的确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觉得满意。
大厅里有几个女人正在用眼角偷偷的膘着他☆虽然都已徐娘半老,陆小凤却还是对她们露出了最动人的微笑。
只要是能够让别人愉快的事,对他自己又毫无损伤,他从来也不会拒绝去做的。
看见他的笑容,就连方玉飞都很愉快,微笑着:“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
陆小凤:“喜欢这地方的人,看来好像越来越多了。”
方玉飞:“这地方的生意的确滋蹦断,也许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正是大家都比较悠闲宽裕的时候,天气又冷,正好躲在屋子里赌钱喝酒』”
陆小凤笑:“是不是也有很多女人特地为了来看你的?”
方玉飞大笑。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仪容修洁,服装考究,身材也永远保持得很好,虽然有时显得稍微做作了些,却正是一些养尊处优的中年女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典型。
陆小凤压低声音,又:“我想你在这地方一定钓上过不少女人!”
方玉飞并不否认,微笑:“经常到赌场里来赌钱的,有几个是正经的人?”
陆小凤:“开赌场的呢?是不是也……”
他声音突然停顿,因为他已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尖刀,从后面扑过来,一刀往方玉飞的左腰下刺了过去。
方玉飞却没有看见,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
陆小凤看见的时候已迟了,这个人手里的刀,距离方玉飞的腰已不及一尺。
这正是人身的要害,一刀就可以致命,连陆小凤都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
谁知就在这时,方玉飞的腰突然一拧,一反手,就扣住了这个人握刀的腕子“叮”的一声,尖刀落地,拿刀的人破口大骂,只骂出一个字,嘴里已被塞住,两条大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边一个,一下子就把他架了出去。
方玉飞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微笑:“这地方经常都会有这种事的。”
陆小凤:“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方玉飞淡淡:“反正不是因为喝醉了,就是因为输急了,陆小凤笑了笑:“也许他只不过是因为气疯了!”
方玉飞道“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你给他戴了顶绿帽子!”方玉飞大笑。
在他看来,能给人戴上顶绿帽子,无疑是件很光荣,很有面子的事,无论谁都不必为这种事觉得渐愧抱歉的。
陆小凤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刚才的事发生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却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靠近他们的几张赌桌,大多数人都巴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在那窃窃私议,议论纷纷。
只有一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面前的两张牌九出神,看来他在这副牌九上,不是赢了一大注,就了输了不少。
这人头戴着韶皮帽,反穿着大皮袄,还留着一脸大胡子,显然是个刚从关外回来的采参客,腰上的裤链里装满了辛苦半年换来的血汗钱,却准备一夜之间输出去。
方玉宽也压低声音:“看样子好像很想过去赢他一票’’陆小凤笑:“只有赢来的钱化起来最痛快,这种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方玉飞:“可是我妹夫已在里面等了很久,那三个老怪物听说也早就来了!”
陆小凤:“他们可以等,这种人身上的钱却等不得,随时都可能跑光的!”
方玉飞笑:“有理。”
陆小凤:“所以你最好先进去通知他们,我等等就来!
他也不等方五镁同意,就过去参加了那桌牌九,正好就站在那大胡子参客的旁边,微笑:“除了押庄家的注之外,我们两个人自己也来赌点输赢怎么样?”
大胡子立刻同意:“行,我赌钱一向是越大越风凉,你想赌多少?”
陆小凤:“要赌就赌个痛快,赌多少我都奉陪!”
方五香看着他们,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一双手也痒了起来。
等她绕过这张赌桌走到后面去,陆小凤忽然在桌子下面握住了这大胡子的手一蓝胡子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很这是双很好看的手,也无疑是双很灵敏的手。
他的手就摆在桌上,方玉香也在看着,甚至连孤松,枯竹,寒梅,都在看着。
他们看着的虽然是同样一双手,心里想着的却完全不同。
方玉香也不能不承认这双手的确很好看,很干净,但却又有谁知道,这双看来干干净净的手,已做过多少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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