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呼来

    望仙台在大明宫的最北面，也是大明宫最高的地方。
    站在高台之上南望，宫内宫外，城内城外，如星火燎原，映衬得夜空红艳，圆月失色。
    千军万马，来的不可谓不快。
    钟迟迟侧过脸，笑盈盈看着沈三知，道：“哥哥说得很有道理，不如你来献祭，我来祈神？”
    沈三知微微一笑，神色无奈而纵容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
    钟迟迟没有在意，环顾了一周，问道：“这里就是巫神飞升之地？”
    “是。”沈三知走到她身旁，温声道。
    钟迟迟再次南望城门，战情犹自胶着，而望仙台四周，已经乌压压一片似潮水般涌来。
    “你觉得这些人拿下我更快，还是我拿下你更快？”钟迟迟侧过脸对着沈三知，目光却不自主地向杨月眠瞥去。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沈三知一眼，随后望向了高台下的汹涌，神色目光，始终淡淡。
    他从不许别人伤害她，可这次，沈三知明白无误地说了那么多对她不利的话，他却仍旧不动如山。
    钟迟迟只觉得惊惧。
    她以为无所不能的杨月眠，竟然受人挟制至此！
    杨月眠在意的，从来都只有她和迟依依，所以沈三知用来挟制他的，必然是李长暮。
    但是以他的本事，怎么会被要挟住？
    沈三知也回头看了杨月眠一眼，微微一笑，道：“迟迟，有一件事，杨先生应该没有教过你，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巫族至高无上的大巫是以巫神印记来传承的，任何一名巫者都不能对拥有巫神印记的大巫不敬——”他顿了顿，柔声道，“迟迟，你拿不下我。”
    钟迟迟猛然转头，看着杨月眠。
    他淡淡抬眸，点了点头。
    钟迟迟目光一沉，右手闪电般探向沈三知的咽喉。
    她出的是杀招，一出手便毫无保留，就是她自己，也未必收得住。
    虽然出手是为试探，但她也不介意顺手杀了。
    沈三知没有动。
    他没有武功，凭她的出手速度，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而，钟迟迟的手，蓦然停住了。
    就停在沈三知咽喉前三寸，再也进不得。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迟迟，哥哥怎么会骗你？你真的杀不了我。”
    钟迟迟停了一会儿，垂下手臂。
    此时，在她身后，有一人自望仙台下拾阶而上。
    脚步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步伐，只听着这脚步声，便觉雍容雅度，气韵深远。
    钟迟迟笑了起来：“我杀不了你，难道你能奈我何？”
    沈三知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
    身后那人已经走到了台阶尽头，目光明确地指向她，一种灼人的威胁感，不知从哪里蠢蠢欲出。
    沈三知摇头微笑：“我确实不能奈你何——”
    他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背后的灼烧感蓦然腾升，钟迟迟猛地回身，正见一道赤光迎面刺来，锐不可挡。
    钟迟迟心中一惊，下意识暴退数步。
    还没来得及一歇，赤光便紧随而上，钟迟迟直觉不能正面迎敌，继续腾挪躲避。
    以她的轻功，只是躲避没什么问题，但是剑气逼来时，仿佛比烈火更甚，即便没有被刺到的危险，也令她胆战心惊。
    钟迟迟丝毫也不敢与之擦边，恨不能离开数丈远。
    可望仙台上总共也就这么大，导致她躲避得有些慌张和狼狈。
    不过在躲避时，她也看清了那把剑。
    帝道之剑，赤霄。
    那把非天子不能用的赤霄剑，正握在前周皇裔杨越手里。
    一剑递出，便是漫天剑光。
    缺月剑法第十三式。
    曾经以为是杀招，却对她毫无作用的第十三式。
    他会再次使出，除了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外，也因为他手里有了赤霄。
    急转侧让，钟迟迟再次狼狈避过一剑，灼热的剑气几乎烧焦了她的发尾。
    她想起杨越曾经说过，没有遇到命定之剑前，用什么都一样。
    当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越所说的命定之剑，居然是指赤霄！
    站在东南角栏杆之上，钟迟迟往下瞥了一眼，箭矢斜仰，无不对准了她所在的位置。
    弓箭手的意义不在射杀她，而是要将她困在高台上。
    由于护心符的存在，能彻底杀死她的只有赤霄剑。
    她若是跳下高台逃逸，弓箭手也会毫不留情，待她中箭落地，赤霄剑一样会补上最后一击。
    杨越剑招一滞，轻叹：“这样的美人，还真是舍不得——”
    话音未落，漫天剑光再起。
    钟迟迟目光骤缩。
    这一剑，她依然可以逃掉，但她不能一直这样逃下去。
    赤霄剑克巫，她必须避其锋芒，导致她无法对杨越动手。
    跳下望仙台，才能找到机会！
    钟迟迟猛吸一口气，正要往台下跳——
    就在这一瞬，剑光突然如烟花消散！
    钟迟迟惊愕回头，只见杨越两手空空，脸色难看至极。
    机会！
    软剑出鞘，寒刃直刺杨越。
    杨越悚然一惊，疾步后退。
    但他既追不上钟迟迟，自然也躲不开。
    剑尖急送，眼看就要刺入眉心——
    “铮！”
    剑尖仿佛撞到了什么，因为用力太猛，剑身甚至被压得弯折，弯到极处，力道猛然反弹。
    钟迟迟在空中数个旋身，才卸了反弹之力。
    落地后，目光骇然。
    “我为他种了大巫印记——”沈三知笑道，“大巫印记，择一人共享巫神庇佑，当年阿娘的大巫印记便是给了阿爹，你动不了我，也动不了他，否则，我不是白忙一场？”
    钟迟迟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杨月眠。
    刚才就是他夺走了赤霄剑，才解了她的危机。
    只要赤霄剑在杨月眠手里，沈三知也拿她没办法。
    沈三知也看向杨月眠，目光微微一变，语气淡下：“杨先生是打算不顾承欢殿了？”
    杨月眠垂眸看着赤霄剑，忽然淡淡开口：“你不是帝命，赤霄非你所能驾驭。”
    杨越怒极反笑：“我是大周恭帝唯一的血脉，如何驾驭不得赤霄！”
    “帝命同血脉无关——”杨月眠淡淡抬眸，“杨荣虽然登基数年，也没有帝命，否则不会失去帝位。”
    杨越看着他握剑的手，嗤笑道：“我没有帝命，难道你有？”
    杨月眠点了点头：“是，我有。”
    “不必废话！”沈三知冷冷一声，箭步上前，伸手欲夺赤霄。
    杨月眠的手轻轻一抬，赤霄突然脱手，高高抛起，朝台下掷去。
    他目光微转，淡淡地看着沈三知——
    “你要伤迟迟，我便不顾承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