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机甲师

    夷光这样想并不是没道理，因为咖啡馆实在不大，除了柜台里的店老板之外，连个点单结账的服务员都没有。如今虽然科技发达，很多东西都已经智能化机器化，可从店老板手工研磨咖啡就能看出来，其实他要做的事也很多。
    楚炎之所以要请客，正是因为夷光的一句不如你今天请我们大家喝咖啡，这是夷光的“预知”里唯一能确定的事，就像之前在睚眦星丰都集市里，夷光所预知到的也不过是租下那间小铺面，挂上占卜的牌子。
    能遇到谁，会发生什么事，即便是她也无法知晓。
    人世里最难以预测的，就是人。
    不过接下来，夷光眼睛一亮，因为她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当这个人从柜台后的小房间走出来，不仅是夷光，离柜台最近的楚炎更是目光闪动，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这个小女孩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被“架”出来的。
    一具几乎覆盖她全部身子的外金属骨骼让她整个纤弱瘦小的身子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月白色的连衣裙被这具外骨骼束缚得根本不能用飘逸和轻灵来形容。
    楚炎是特种战士出身，一眼就看出这具外金属骨骼是医用型号，而且还是特制的。颈部的加强支架给予了小姑娘良好的支撑，让她肌肉明显有些萎缩的脖子上那颗脑袋不至于在行动中前后失衡。
    稀疏的头发颜色偏黄，不是帝国民众常见的黑色，应该是营养不良，不过少女的眼睛却是十六七岁应有的明眸，并无多年疾病缠身滋长出来的萎顿和颓废，额头有些微微凸起，眉骨在双眼部分打上一层淡淡的暗影，反倒让她那双漆黑的眸子给人一种顽强如石下野草般的生命感。
    这应该是那种被称作世纪绝症MDS衍生出来的天生残疾吧？要是没这具外金属骨骼，少女就会像煮熟的面条一下瘫软在地，根本动不了分毫。
    生物电波感应模块如束发额带一般绑在她发际线以下，接受着主人心念讯息，然后生成反馈指令，精准的指挥裹着她的金属身躯进行动作。
    明明是脖颈以下全部瘫痪的MDS衍生重症患者，可从少女用与正常人无异的姿态走出来看，这具特别制作的医用外骨骼可不是普通货色，感应单元没准已经达到机甲控制的毫秒级。
    楚炎正情不自禁的以专业眼光打量少女和她身上那套“装备”，店老板也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看到她之后不禁微微蹙眉，以责备的语气轻声说道，“小云，你怎么出来了？”
    少女笑着举起手中拿着的一块便携式智能光屏，颇为兴奋的说，“爸爸，我刚看到小允给我留的言，说这几天嘲风星网络管制才没上来，他和罗师傅都没事。”
    店老板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不要到处乱走，我忙不过来可照看不了你。”
    少女吐了吐小舌头，回了个鬼脸，“放心吧，这可是秦爸爸给我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不过话虽这么说，少女还是乖乖的转身走进了柜台后的小房间，似乎不愿意给自己父亲多添任何一丝不必要的麻烦。
    店老板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着楚炎歉意的笑笑。
    楚炎一边眉毛微微挑起，“你女儿？很懂事啊。”
    店老板苦笑，“真懂事就好了，长不大的小丫头啊。四杯咖啡一杯水是吧，你稍等，我马上给你们调。店小，请的临时工要晚上八点才来帮手，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你多担待。”
    楚炎不知为何对这个店老板很有亲近感，不以为然的笑笑说，“没事，我们几个时间多得是，你待会给续杯就好。”
    店老板也笑了，“那是当然，那颗珠子我可不想退还给你。”
    楚炎有意无意的说道，“那具外骨骼很不错，看得出来做这个的人一定很关心你女儿。”
    店老板粗壮的手指微不可察的顿了顿，依旧平稳的捏住柜台下的四只咖啡杯，仅仅用一只手便将杯子尽数提了上来，轻轻搁在台板上，另一只手则毫无迟滞的旋开咖啡过滤机的盖子，动作很是娴熟。
    “是啊，他很喜欢小云。如果不是他，小云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开心。”
    “她妈妈……”楚炎随口说出这两个字，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是明知故问了。MDS症会让器官从内部开始衰竭，就像慢性毒药走遍全身以目前的医疗手段根本找不到可以根治的办法，而且初期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征兆。
    这个小姑娘的母亲应该是在病发初期怀了她，MDS的衍生症状就是会导致胎儿出现脑瘫、中枢神经发育畸形等各种先天性病症，这个小姑娘虽然侥幸活到了现在，却注定了她从生下来开始就要面临高位瘫痪的人生。
    至于那位坚持把孩子生下来的母亲，不用说，一定活不了十几年，没准早已经过世了，楚炎想到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讪讪的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他的表情被店老板看在眼里，中年人忽然生出些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明明对面这个有着油腻留海的年轻人不过是初次见面的客人，可他心底却没有丝毫隔阂感。
    和陌生人聊天才无所顾忌，因为你的秘密对于他来说不构成利益，所以店老板缓缓叹了口气，一边继续调着咖啡，一边轻声说道，“其实我不是小云真正的父亲，算是养父吧。”
    楚炎心头一动，哦了一声，“她刚才说了个秦爸爸，你可不要告诉我他才是……”
    本是随口打趣的话，楚炎却发现自己这一说让店老板脸色更加无奈，顿时又打住了自己的话。
    “呵呵，看来我今天不利开口啊。”
    说着他抬手在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还是专心做个听众的好。
    店老板看了楚炎一眼，轻轻摇头表示无妨，继续说道，“其实小云也猜到了，虽然她身体需要那具机器才能行动，可指挥那具机器的，毕竟是她的心。MDS病毒没有摧毁她的大脑，这是我觉得老天爷还不算绝情的唯一理由。”
    楚炎忍不住又开口了，“能做出这具外金属骨骼的天才，有个聪明女儿也很正常。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头部应该动过手术吧。”
    店老板点头，扭动咖啡机的旋钮，气压平衡之后咖啡机里的黑褐色液体缓缓从钛铝合金的龙头里流出来，落入杯中，激荡出一阵淡淡的咖啡香气。
    “嗯，植入了感应中枢芯片。你很内行，军人？机师？”
    店老板一直轻声的话语骤然转折，让楚炎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位店老板竟然能一句话点破自己的身份。
    面对楚炎不由自主的警惕目光，店老板丝毫不以为然，头也不抬的依旧看着咖啡杯，似乎没有什么比泡好这杯咖啡更为重要的事了。
    “你放心，在我店里面，你进门之前哪怕是杀人犯也没关系，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喝咖啡，然后安安静静结账离开，就是我的客人。客人最大。”
    楚炎轻笑了一声，“还好我提前买了单。告诉了我一些你的故事，就要套出我的一些故事来，你不做生意还真可惜了。”
    油腻留海下的锐利目光重新变得懒散起来，本来放在后腰的手再次回到桌面上，重新开始耍弄那枚好像能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的银币。
    店老板这时已经调好了四杯咖啡，笑着用一个托盘盛好，不忘加上糖包和奶精，推到楚炎面前。
    “怎么，你要我自己端过去？”
    “拜托了。”店老板一直望弯着的腰挺直，目光和高挑的楚炎双眼齐平，声音依旧如常。
    “……”楚炎有些无奈，“我可没听出你是真的在拜托我。”
    不过楚炎却还是端起托盘，当了一回服务员，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反正你店里没其他客人，要不你也过来坐坐，大家一起聊聊？”
    “我像是那种会说故事替人解闷的人吗？”
    楚炎摇头，“不，我只是对和我有同样经历的人有些好奇罢了。”
    说完，留海甩动，年轻男人走向十几步外的落地窗和他的同伴。
    柜台里的店老板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然后是恍然，看了看自己有着粗壮骨节却不失灵巧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苦笑。原来他也看出来了……
    而在柜台后的房间里，被外金属骨骼“架”起的少女正隔着门偷听外面的动静，时不时对着手上的光屏自言自语说着话。
    “我听不到哎，不过我按你的要求说了那些话了。”
    光屏一阵光芒闪动，一行字跳了出来，
    【很好，你是个守信的好孩子。】
    少女好奇的朝光屏说道，“这样我就能早些见到小允哥哥了吗？他真的是我孪生哥哥吗？为什么爸爸不告诉我。小允哥哥可是在嘲风星，听说那里已经成为联邦帝国打仗的地方，也不知道罗师傅的机修铺子还能不能开下去……你到底是不是神仙，我听过很多古老传说，以前是有神仙的……”
    少女像是在对光屏里的一个看不见的精灵说话，光屏的柔和白光映得她的小脸越发轻灵秀美，即便额头有些凸出，也可以看得出她母亲必定是个大美人。
    又一行字闪动。
    【我不是神仙，我……你是叫云吧。】
    “嗯。”
    【那以后你就叫我云吧，我就是你，这是你和我的小秘密，不要说出去哦。】
    光屏上出现了一个手的影像，小指头微微勾起，似乎要和少女拉钩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