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战笔记--未来战争

第19章


我看到的情况恰恰相反,经济的全球化,正在导致政治的普遍化,政治正在渗透一切。我算是看透了,当今之世、普天之下,无论哪个国家的官员,他们使用的语言,都是精心炮制、“官面”堂皇、呆板僵死、干瘪乏味甚至虚言假套的政治官话。东方西方,概莫能外。可是怪了,偏偏在举世观战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位伊拉克新闻部长萨哈夫,他的语言风格却与众不同,生动之极、精彩之极、传神之极,让全世界的人们都为之叫绝、着迷、倾倒。现如今,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的政府官员敢用“冷血的王八蛋”、“狗”、“驴”这样的词汇去谴责美国佬和英国佬呢?在世界各国通用的官方词汇中,还能查得到一两句类似“让美国异教徒到幻想中去晒太阳吧”,“英国不值得用鞋子去打”这样生动的语言吗?查不到了。可是萨哈夫却有满满一肚子,张嘴就来,怎能不令人着迷? 
  听他一次新闻发布会,比听一回评书过瘾,甚至比读阿拉伯古典名著还过瘾。黎巴嫩的一位专栏作家说,观众们对萨哈夫讲话内容的准确性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只是特别想听听他那有趣的词语。这倒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探讨内容与形式辩证关系的新例证。 
  说到这里,不得不让人对创造过《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民族的悠久文化传统油然生出敬意来。是阿拉伯民族的深厚文化底蕴,造就了萨哈夫这样一位语言奇才。顺便说一句,不久前被美军抓住的萨达姆,他的语言风格也是挺生动的。例如他说,“我们的雄心甚至超出阿拉伯民族广阔的地平线”,“我们要用枪炮、匕首甚至芦苇来抗击敌人”,等等。萨达姆的野心归野心、大话归大话、完蛋归完蛋,但他的语言风格真的还是比较生动的,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除了语言魅力,萨哈夫也有他的人格魅力。各国媒体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萨哈夫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伊拉克知识分子,“精通阿拉伯语和英语”,“讲起话来声情并茂”,“很有教养”。战争期间,他穿一身颜色和式样都不怎么样的伊拉克军装,头戴贝雷帽,眼镜有时戴有时不戴,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来见人。国难当头,仍不忘个人仪表,始终不失儒.6. 090 雅风度。在战事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他仍能沉着镇定,应对自如,这种气质更令媒体叹服。新闻部大楼被炸毁了,他和大家一起奋力扑灭楼内大火,然后把新闻发布会的会场搬到大街上,背后就是被炸现场。各国记者云集的巴勒斯坦饭店也被炸了,一名路透社记者被当场炸死,他又把新闻发布会搬到巴勒斯坦饭店被炸现场去。他四处奔波,领着各国记者到一处又一处被炸成废墟的地点去参观。这一切,都使萨哈夫其人其行抹上了浓重的悲壮色彩。新闻界向来以挑剔闻名,但在业内人士眼里,萨哈夫不愧是一位尽职的新闻部长。   
  悲情萨哈夫(3)   
  更出人意料的一点是,在那一段时间里,萨哈夫经常面对各国记者“睁着眼睛说瞎话” 
  ,虚报“战况”。可是,各国媒体对他“欺骗世界舆论”的行为却并没有“口诛笔伐”,真是怪了。美军明明已经攻破巴格达,他却说:“巴格达城里没有美国异教徒,永远不会有”,“我站的地方就是伊拉克新闻部,美军没有攻到这里,美军没有攻入巴格达”。实在瞒不下去时,他又说:“这些坏蛋正在巴格达门口犯罪”,“我们是故意将他们放进城来的,这样才能更便于消灭他们,我们已经把他们的退路堵死”,“我们会杀光他们”,“美军要么投降,要么呆在坦克里等着被烧死”,等等。他说这些“大话”、“假话”时,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新闻界为何对萨哈夫如此宽容?因为在这样一场毫无悬念的非对称战争中,伊拉克必败无疑,这一点谁都清楚。萨哈夫在痛斥敌军的同时,用一些不实之词“虚张声势”也罢,“以假乱真”也罢,这是身陷绝境时的最后“抵抗”手段了,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正如有的评论所说,萨哈夫“撒谎撒得非常悲壮,让人笑过以后想哭”。有人说得对,在那种时刻,萨哈夫讲话的“煽情作用”,已经“远比准确性重要”。 
  在各国新闻记者眼里,萨哈夫也很有点人情味儿。天天在炮火硝烟中奔波的各国新闻记者们,时刻都可能遇到生命危险。萨哈夫没有忘记口头安慰一下这些同行们,他对记者们说:“也许,爆炸声打扰了你们,你们是伊拉克的贵宾和朋友,但是伊拉克必须对付这些外国来的恶棍。”记者们原本也.7. 091 没有把生命安全押在他身上,但萨哈夫对大家的一片顾念之情,却让大家如沐清风、如饮甘泉。对于用粗俗语言辱骂美英这一点,萨哈夫也主动向记者们解释道:“非常抱歉,我使用这样的(辱骂)语言,(可是)对那些用炸弹轰炸我们人民的罪犯,这样的辱骂是远远不够的。”这就更使记者们坚信,萨哈夫并不是因为没有文化、没有教养而辱骂,他是由于对屠杀伊拉克人民的仇敌愤恨之极而辱骂,记者们还能说他些什么呢?在不少人的心理上,萨哈夫是和他们同处在美英炮口下的同行、难友,对他深表同情。因而,在巴格达陷落、萨哈夫不再露面的那些日子里,媒体连连登出“萨哈夫哪里去了”,“深切怀念萨哈夫”等文章来,对他的“生死存亡”进行了种种猜测,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 天下之事、天下之人,都有其复杂的一面。对于萨哈夫这个人物,目前尚不宜对他作出全盘肯定的结论。归根结底,他是个悲剧人物。他的祖国遭受这场战争灾难是个悲剧,他本人在这场战争中的经历和表现,其实也是个悲剧。 
  其悲一:萨哈夫是萨达姆棋盘上的一只“弃卒”,铁嘴铜牙,难掩内心落寞。 
  战争期间,萨哈夫是忠于职守的。巴格达于2003年4月9日陷落,萨达姆政权的高官们在4月8日就已“集体消失”了。而4月8日这一天,萨哈夫却带着几名助手来到巴格达市内的希克马特广播站,在院子里的一辆无线广播车上继续工作。广播站的工程师哈森,后来在接受英国记者采访时回忆道,当时所有伊拉克高官都逃亡了,只有萨哈夫一人还在坚守阵地,“他是在打一场一个人的战争”。4月9日早晨,萨哈夫还想到巴勒斯坦饭店去召开新闻发布会,半路上发现前方有美军士兵在巡逻,遂折回。回到广播站的萨哈夫,与萨达姆政权彻底失去了联系,广播站也断了食物来源,但他饿着肚子在广播车上用阿拉伯语继续广播,要求市民们拿起武器抵抗美军。4月9日晚上,一名送信者送来一盘《萨达姆最后的演讲》录像带,可能还附有萨达姆的一张纸条。萨哈夫立刻兴高采烈地对大家说,这盘录像带就是萨达姆,这盘录像带就是政府,一切还在运转。但他话音未落,附近大街上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4月10日凌晨,大批美军坦克开到了广播站附近,萨哈夫觉得大势已去。他慢慢摘下头上的贝雷帽,摘去表明身份的肩章,裹着阿拉伯头巾和长袍,说了声“再见”,一个人凄凉地走了。临走,他吩咐继续广播到凌晨3点,然后马上撤离。再把镜头倒回到战争初期,萨哈夫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时,台上坐着副总理、国防部长和其他政府要员。随着战局迅速恶化,他身后陪坐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什么人也不来了,由他一个人把“独角戏”唱到了最后。萨达姆政权最后让他一个人抛头露面,有人说,他是萨达姆最可抛弃的一个卒子,这个看法不无见地。从根源上说,萨达姆是逊尼派穆斯林,萨哈夫是什叶派穆斯林,宗派不同,其心难同。萨哈夫是萨达姆的“异己”,而非心腹。萨达姆的心腹,非姻亲与老乡莫属。萨哈夫却不是提克里特人,与萨达姆家族似乎也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而且,萨哈夫与萨达姆的长子乌代之间还有矛盾。 
  如此这般,萨达姆最后将萨哈夫当牺牲品,把他一个人推到前台作为一块挡箭牌,施放点烟幕,为萨达姆本人及高官们“集体隐身”打点掩护,也在情理之中。 
  其悲二:萨哈夫是逆势展才华,奇才未建奇功,时运不助他。 
  伊拉克在海湾战争中战败后,外交陷入极大被动,萨达姆急欲改善对外关系,启用萨哈夫为外交部长。可是,一向以“脾气坏”和“言词硬”出名的萨哈夫,把伊拉克的外交活动搞得“火花四溅”。他警告伊朗与美国发展关系是在“玩火”,指责阿拉伯联盟秘书长马吉德“存心为难伊拉克”,经常直言不讳地指责美国搞“霸权主义”,等等。他这种一贯“硬朗”的外交风格,显然与伊拉克面临的外交形势不相符合。因此,他担任外长八年,却未能在推动伊拉克转变外交策略上有所建树,错失了天赐良机,很可惜。2001年4月,萨.9. 093 哈夫与乌代的矛盾公开,突然被免去外长职务,调任为新闻部长。又两年,便迎来了这场伊拉克战争。偏偏是伊拉克面临亡国之灾的恶劣形势,居然使他大展铁嘴铜牙之才,一鸣惊人。悲夫!他逆势显身手,一举成大名,但国家既亡,名有何用?有道是“时来天地皆助我,运去英雄不自由”。萨哈夫却是“时来天地不助他,运去却令展才华”,背得很呐。   
  悲情萨哈夫(4)   
  其悲三:萨哈夫最后主动去向美军投降,名节全失,大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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