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戈之城

第14章


叶浩双眼通红,还要搏命,却听秦伯冷笑:“可惜呀,虎父犬子,叶兄不能瞑目了。”
叶浩被骂得一愣,脱口道:“老妖怪,你什么意思?老子怎么是犬子?”秦伯摇头道:“不明时势,不知隐忍,一身蛮勇,就能报仇么?”叶浩不管不顾,骂道:“老子要你管?留下命来!”
“站住!”秦伯一声大喝,震得叶浩眼冒金星,“能避其势,能全其锋,才算英雄。你刻下非我一合之敌。汝父身亡,有汝报仇。汝若再死,谁来报你父子二人之仇!”
叶浩被他气势慑住,呆立当地,仔细咀嚼话语,竟若醍醐灌顶。
正此时,雷霆震响从远处传来。无数铁蹄敲击草原,大地震颤,一片火潮席卷而来。“飞鹰骑兵!”此时迂难营众头领聚到叶护身旁,听得声响,众人愕然对视,继而恐惧浮上,都冒出这个念头。飞鹰城竟是要趁机劫营,内外交困之下,迂难营众能否抵挡得住?
“全军向前,依据地势防守!”老黄大声喝道。瞬息间,兵员调动,营地里乱成一团,各部统领散个干净。没人理会秦伯,毕竟迎面铁骑,才是覆顶之灾。空荡荡的营地,只有秦伯、思小姐、雪姨、叶浩四人。秦伯也是神色剧变,陡然长笑:“好个红石,竟敢拿老夫当枪使!”
第四章 横绝
两千五百铁骑全线拉开,风驰电掣,形如山崩海啸。离迂难营三百步处,俱弯弓控弦,熊熊火箭陨流也似,炸在营地前沿,各处帐篷一着即燃,顷刻成了片火海。夜鹰掣出腰间弯刀,喝了声“冲”,前排兵士一齐挺出长枪,排山倒海冲去。
营地最前是圈栅栏,高可一丈,用草原上的柏杨木扎成。突古马神骏非常,铁蹄一踏,木栏排排而倒,骑军蜂拥而进。虽有火海阻隔,也是一越而过,毫不迟滞。铁蹄震响,战歌豪迈,气势之强犹如冰山潜行。
迂难营仓促调动,三部之间难以协调,乱成一团。兼以迂难营只擅攻坚,轮到防守,顿不知所措。士兵用长矛结阵,勉强组成防线,又无偏厢车前阻,怎当得突古铁骑隳突。当下一触即溃,许多兵士逃散不及,被劈倒在地,殷红鲜血到处漫开。长矛阵无法结成,后方弓箭手也无用武之地,迂难营气势大沮。三部人马各自为战,困阻一时。夜鹰更因势利导,派出小股精锐穿插往来,搅乱后方。
老黄双眼血红,今夜败局已成,再也难以挽回。他欲下令撤退,却大不甘心,迂难营攻无不克的名头难道就此坏了?
袁远持枪一边,喊道:“老黄,兄弟们要顶不住了!此时不撤,阵形一破,我们恐要全军覆没。”神色惶急,一身盔甲淋血,更显狼狈。
老黄举目四看,左中右三部苦苦支撑,少说伤亡过千。而飞鹰骑兵气势如虹,步步进逼,兵锋所及,营地一片火海。
他艰难地一挥手,号令兵敲响铁锣,三部人马如闻大赦,有些兵士转身就跑。所幸军纪严谨,一番约束之后,且战且退,渐汇集一股。
老黄更亲率左部断后,死死挡住铁骑。
中军帐内,流矢不断掠过,烽烟熏人耳目。伴随着震天杀声,兵士潮水般向后涌退。刀剑明亮,映射上熊熊火光,好似滩滩鲜血。
四人岿然不动,无声对峙。秦伯仰首望天,无动于衷。雪姨委身草地,哀痛欲绝。而叶浩怔然立着,目光呆滞,思小姐悄然上前,眼含歉疚,低声唤道:“叶浩……”却见少年转首望来,依旧那张熟悉的脸,却狰狞扭曲,陌生得怕人。目光尤其阴沉,像受伤的野狼,欲择人而噬。
思小姐吓得后退几步:“你……你别吓我!”叶浩拿眼凝定,缄口不语,形同路人。思小姐只觉心中翻腾,说不出的难受,两人之间已被巨大的沟壑隔开,再也不能嬉笑无忌。她小小的心眼,都为哀伤填满,没有半分为匠师逝去,只因少年的疏离。她强自镇定:“小耗子,你别太伤心了。我也不想这样……”
叶浩还是沉默。迂难营残军已逶迤撤远,只剩右部压阵,老黄苦苦挥动巨剑,正往中军帐退来。雪姨饱经风浪,抱起叶护身躯,道:“小浩,我们走!”叶浩也不吭声,蹲下身子:“放上来!”雪姨温声道:“你真融不纯,还是我来!”叶浩大声喊叫:“放上来!”
雪姨一个哆嗦,见少年神色可怕,只好依言将叶护放他背上,解下腰带捆了几匝。叶浩双手护牢老爹,就地一掠,星力涌起,奔出五丈外。落地时却脚下踉跄,所幸用手撑地,勉强站稳。
思小姐惊叫出声,闪身来到跟前,美目涌泪:“小耗子,你别这样,会弄垮自己的!”就要伸手去扶,叶浩猛地站起,肩膀一沉,向她胸口袭去:“滚!”思小姐毫无防备,跌倒在地,闷哼一声。秦伯大怒:“臭小子,真不想活了!”叶浩原本身形停滞,闻言冷笑:“把老子也宰了吧!”
秦伯怒气上涌,就要动手,思小姐一跃而起,张手拦在中间:“不许伤他!”叶浩闷哼道:“假惺惺!”思小姐回首催促:“你快走!骑兵杀过来了。”雪姨也拍他肩膀:“想报仇,需留得命在,我们快走!”叶浩回扫一眼,目光冰冷怨毒,看得秦伯打个冷战,才冲天掠起。雪姨护持身后,两道身影丸掷弹跃,须臾之间,消失在视野尽头。
“小姐,你喜欢这小子?”秦伯淡声问道。千百名骑兵从旁掠过,铁蹄嘶啸滚若雷霆,老者声音依然清晰,响在耳畔。
思小姐急急辩解:“没,我只是见他可怜……”小脸涨得通红,纤指绕着衣带,绞了许多圈,直至指节发白。秦伯仰起头,望着满地狼藉,低不可闻地叹息:“圣女是不能喜欢上人的……”
迂难营溃逃三十里,才在一处斜坡下休整。散兵渐渐归来,老黄合计伤亡,只剩两千残卒。这一战夜袭,竟覆灭三千人马,粮草辎重尽数丢失,真是从所未有的惨败。暗月西沉,天际浮起鱼白,兵士累极卧倒,漫山遍野,或哀鸣或鼾声,惨状不忍猝睹。刻下别说攻城,只祈祷飞鹰骑兵不再来袭。老黄望着遍野哀鸿,欲哭无泪。迂难营攻城拔寨,无所不克,今日却折戟于此。依清蒙律令,死囚攻城不克,全军斩首弃市。如此而言,向前要全军覆没,回撤是军法森严,端的无路可走。
圆桌会议在坡顶召开,一边是重伤昏迷的叶护。众人都拿不出计较,这才想起匠师的可贵。寻常开会决议,匠师并不多言,到得关窍处,却能一语点醒。刻下生死存亡,众人少了这个智者,如缺了主心骨般。
许久,老黄振作精神:“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吃的,总不能叫两千人马饿死。”袁远道:“现在是秋季,草原上多野味,出动兵士打猎,两三天内能对付过去。但如果不撤,飞鹰人又要进逼,我们不堪一击。”
事关撤留,大家终拿不定计较。老黄望向雪姨,迟疑道:“阿雪,你能否让老叶清醒片刻?”雪姨神色痴呆,又被唤了一遍,才道:“金针过穴可以,但消耗精气,他只怕走得更快……”叶浩从旁照顾老爹,闻言暴跳:“谁敢打这主意,老子废了他。”掣出弓弩,首先瞄准老黄,一有异动,就按动勾柄。
老黄坦然面对,道:“你老爹肯定有话吩咐,不仅是迂难营袍泽,也要嘱咐你。”叶浩冷笑道:“我爹这副模样了,你们还要折磨他。”
老黄转首问雪姨:“如果不刺穴,老叶还能醒转么?”雪姨黯然摇头:“也许会回光返照,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红肿的眼睛又现湿意,泪水嗒嗒滴落。
老黄迈步上前:“你老爹一世英雄,你愿意他这么悄无声息地睡过去?”叶浩手一颤,弓弩慢慢垂落,哀求道:“雪姨,真的没法子了么?”
雪姨低头不语,默默垂泪。叶浩牙齿一咬,道:“好……那就金针过穴吧!”一众人紧张围观,雪姨扶起叶护身躯,金针在纤指中颤抖,强自镇定心神,扎入数处大穴。半晌没有动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全神凝视。终于,叶护缓缓睁眼,眸子依旧清亮,不见丝毫暗淡。叶浩心中苦涩,知是回光返照,老爹再次闭眼,就要永远睡去。憋屈整夜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奔腾直下,竟哇地一声痛哭出来:“老爹……”
叶护强笑道:“兔崽子,你老爹还没死呢!不许哭!”叶浩跪在身边,抹泪道:“老爹,我不哭,雪姨说你没事的。是不是,雪姨?”耸着肩膀抽搭,泪水仍止不住。
叶护见他满面烟尘,眼含血丝,胸中柔情翻涌,伸手抚他头顶:“傻儿,人总是要死的。你娘在地下等得太久,我终于可以去陪她。”叶浩温驯低头,只觉老爹大手温暖,似有说不出的力量,抚平他内心波澜。
“你已经长大了,叶浩,不能再冲撞盲动。你答应老爹,一日未到炼神至境,不许去报仇。”叶护盯着他,缓声吐气。叶浩茫然颔首,只知道说:“老爹,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叶护洒然收手,笑道:“你答应老爹,就要作数。我有些饿了,你去打只野味回来。”叶护哪敢离开,只是一味摇头,着紧守护。
叶护大笑:“你老子不作饿死鬼,不吃顿饱饭,不会死的。”叶浩只能起身:“老爹,那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恋恋不舍地去了。
待儿子身影消失,叶护目光一沉,道:“老黄,你记住三点。”
众人身子一震,围得更近。老黄抓他肩膀,道:“老叶,我会记下的。”叶护目闪精光:“第一,现在进退维谷,只能原地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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