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戈之城

第20章


终日昏昏,呆坐在蒲团上,却鼓不起勇气,出城去找那少年。当然,秦伯也严加看管,无隙可乘。红石虽觉怪异,也未细究。只听秦伯问道:“那另一人是做什么的?”红石回答不上,只好道:“我军兵力占优,又有城池之固,不妨以静制动,看看清蒙人耍什么花样!”
迂难营中军帐。初任主帅的叶浩却在拥被酣卧。昨夜大兴土木,他与监军子苏出力尤大。方仙之术神妙无方,破土夯基,打桩树营,原是浩大工程,以迂难营残师,五日也无法完成,但在二人神通之下,一夜竣工。那伍汉驱动畜力,如臂使指,也立功不小。
帐帘掀动,有人走进。叶浩功臻周天之后,耳目灵通之极,纵在梦乡,也立时惊醒。却是雪姨端着乌木食盘。叶浩一跃而起,嗅鼻道:“是红烧肉,好香!”迫不及待去掀,被雪姨啪地打开,训道:“先洗手去,还是这猴急性子。”历经变故劫难,重温当日情境,叶浩倍觉温馨,赖着脸皮,拈起一块扔到嘴中,才在雪姨恼怒下,帐外洗手净脸。再坐到案前,菜肴已经摆开,除了一碟红烧肉,还有鲜绿蔬菜、温热鸡汤。
叶浩垂涎欲滴,鼓动腮帮,恨不能全吞下去。雪姨拍着他背,笑道:“都作都统的人了,还是孩子脾气,又没人同你抢!”
片刻之后,饭菜一扫而空,叶浩打着饱嗝,心满意足:“这中军帐宽大舒适,老黄还蛮懂享受的。以后就归老子了。”雪姨一皱眉头:“轻慢辱人,谦冲聚人。你才做都统,不可专横恣意,像以前一般。”
叶浩瞥她一眼:“雪姨,你怎么向着老黄?”雪姨给他一记暴栗子:“瞎说!你父亲若还在,也会这么教你。再说,老黄这几日幡然悔悟,对你父亲很是敬重。”叶浩惊疑重重:“雪姨,你……老黄对你做什么了?”他从小缺少关爱,受雪姨百般呵护,早已视若娘亲,旁人要分走一丝,也会受他嫉妒,何况老黄这个仇人。雪姨恼道:“尽瞎说!老黄能怎么样?你父亲临终时,我已答应……做你的后娘。”叶浩惊喜跃起:“真的么?雪姨,那你不会再跟别人好了?”雪姨脸色窘红,剜他一眼:“那就看你孝不孝顺了。”叶浩冤屈叫道:“我从来最听雪姨的话了。”
“那好,”雪姨肃然道,“跟我去老黄营帐一趟,老郑、邓麻子他们都在等着。”叶浩油然生疑:“圆桌会议都解散了,他们聚在一起做什么?”雪姨因笑道:“十年都这样了,哪能说散就散。大伙儿说了,仍是你作主,他们给你出谋划策。”叶浩一撇嘴,道:“又是老黄鼓捣的吧!就知道他不甘心。老子不去!”雪姨叹息道:“小浩,你还是没长大。那子苏公子心计手段都有,又有伍汉奇货可居,若再市恩于众,把你架空简单不过。”叶浩悚然道:“那娘娘腔的确不好应付!”雪姨道:“你的根基在迂难营,在大伙的支持,切不可意气用事,叫大家寒心。”
叶浩被说得意动,当下起身要去,雪姨无奈一笑,终究还是冲动性子,也许要更多挫折,才能在璞玉中磨出奇珍。
老黄帐中,圆桌会议已经聚齐。叶浩从未参与,乍见满屋头领,也不知坐哪合适。邓麻子热情招呼:“我们的营长来啦!”起身拍他肩膀,拉到身旁坐下。旁人则含笑目视,并未站起迎接。在他们心中,叶浩仍是那恣意胡闹的少年,推选为营长,更多因是叶护的遗泽。
老黄笑道:“小浩首次参加圆桌会议,规矩不太明白,以后就轻车熟路了。”他仍居于首位,神色平和,“今天主要商议攻城事宜。那子苏握有兵部文书,又有异能之士效命。我们迂难营新遭大败,但心气不能输,万不可被喧宾夺主。”袁远附和道:“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鸟,万不可妥协屈服,不然更要得寸进尺。”郑青也忿忿不平:“可不是,刚到就把我们全涮了。幸好营长还是小浩作,指挥权仍在我们手中。”
邓麻子是厚道人:“其实攻城才是要务,否则弟兄们也没活路。我看那子苏公子很有主意,挺像老叶的。”郑青怒其不争,摇头道:“老邓,你太老实了。迂难营大败,士卒离心,圆桌会议威望大跌。若那子苏分化瓦解,再打几场胜仗,我们就翻不起身。这是紧要关口,还不好好筹划,坐等那小子骑在头上么!”邓麻子不再吭声,低头燃起袋旱烟。
老黄颔首道:“老郑说得在理。我这边有几条筹划,大伙儿议议。”踱了几步,卖足关子,“首先,向下面兄弟招呼,但凡那子苏有令一律推诿,须得营长下令才行;其次,粮草辎重我们接手,不能让人掐住脖子;再则,攻城战阵之中,流矢乱兵,万分凶险,监军大人身份贵重,只须居于后方。”众人都会心微笑。令不下行,义不上阵,粮草辎重也沾不得边,那子苏公子真要完全架空。
老黄哈哈一笑:“大家如果没意见,就举手表决吧!”这是圆桌会议惯例,因是九人参加,决得出多数,故沿用至今。袁远、郑青等人一一举手,邓麻子向来没主见,略一犹豫,只好表示赞同。
只剩下雪姨与叶浩。雪姨心思细腻,见老黄依旧旁若无人,主导着众人想法,不由暗暗焦急。叶浩性子倔强,来此已不情愿,众人浑没当他营长,更伤其自尊。尤其“筹划”出自老黄之口,怕更要惹他怒火。
雪姨关切看着,见他浑插不上嘴,老黄又滔滔不绝,不由脸色涨红,胸口起伏。等到举手表决,更脸沉似水,就像一座走水的烟花库,随时要爆炸。“小浩,你是什么想法?”雪姨出语缓解。叶浩霍地站起,冷笑:“你们都说完了?”众人一怔,老黄胸有成竹,摆手笑道:“小浩有什么想法?”叶浩踱到营帐中央,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有几点要说。第一,圆桌会议已经废除,无故在此聚集,按军法而言,有谋反之嫌,本应阵前斩首,念在初犯,就不作惩戒。第二,军令无论大小,一律由都统、监军商定,其他人等不可妄论。第三,迂难营首要之务在于攻城,若飞鹰不克,我们都得斩首,诸位前后阻挠,要置全营弟兄性命于不顾么?”他一抖袖子,径自迈了出去,留下帐中诸人面面相觑。
老黄愣了半晌,他故意冷落叶浩,也是打压一番,省得这小子翘起尾巴,完全不听招呼。其余人等多少也存了心思,刻意配合,只以为叶浩毛头小伙,最多怒发冲冠,有雪姨从旁相劝,众人再一番吹捧迎合,想必能把他收拾服帖。可谁也没料到,叶浩条分缕析,依足军令成法,让他们有苦难言。更不顾而去,一副翻脸架势,真是始料不及。
叶浩走出营帐,疾步前行,心中愤懑无比。老子堂堂都统,屈尊前去议事,还受这般羞辱。定是老黄捣鬼,这老王八不知好歹,又恋栈不去。他暗自盘算着,不觉走到中军帐。伍汉正候在门前,恭敬行礼道:“都统!”叶浩一点头,摆足谱儿:“监军大人在里头么?”伍汉应道:“已来了一刻。”叶浩掀开帘子,却见子苏负手而立,如玉树临风一般,孤标异常。他听到动静,忙转身一揖,笑吟吟道:“都统大人回来啦?”
这子苏斯文守礼,与老黄等粗鄙傲慢不可同日而语。叶浩不禁眉开眼笑:“监军大人不必多礼。适才还得多谢你传音相告,否则真不知如何应付。那几条讲得精彩,逼得老黄哑口无言。”依他的阅历才智,再如何也讲不出这番道理。就在要暴怒发作的时候,子苏适时给他传音,教他如此辩驳。子苏一叹道:“我正在凝神练气,听力及远。见都统受人攻讦逼迫,自要出谋分忧。只是不曾想到,我竟如此不受欢迎。”冠玉般的脸上,眉毛蹙在一起,委屈不言而喻。
叶浩一拍桌案:“都是老黄在挑唆,这老王八,老子迟早要废了他。监军你放心,那老家伙再要有什么不轨,我们拿军法治他。”
子苏摇头道:“那老黄担任营长多年,威望仍在,若贸然惩治,只怕会惹得将士离心,到时候与人空隙可乘。我们俩新近掌兵,都统大人又是晚辈,能倚仗的只有一纸文书,还有伍汉的秘术。”言语之间,已不动声色,将两人绑在一起。叶浩听得亲切,畅言道:“这倒不须担心。凭我们两人神通,就是老黄腾起再大风浪,也能弹压下去。不如这样,我们两人晚上杀进城里,一下干掉城主,立下大功。”
子苏忙劝阻道:“万不可如此。城中隐有炼神高手,我们俩不过周天境界,万万抵挡不过。”叶浩拳头攥紧,神色凝重:“你是说那秦伯?”子苏颔首:“那人是幽门高手,天下之大,可匹敌者凤毛麟角。据说令尊就是被他重伤,万不可等闲轻视。”
叶浩舒开拳头,狠狠道:“这仇我迟早要报!”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那秦伯是炼神高手,一人足抵千军,为何城困时不顾,只在那夜袭击一次?”子苏作了噤声手势,压低声音道:“我从五军都督府探知,此战实关系天下间最大的秘密。具体情形不甚明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秦伯身负神通,却不能随便出手。不仅是他,所有方仙者都要恪守。”
叶浩见他说得神秘,好奇心大起:“究竟什么秘密?”子苏摇头叹道:“那就非你我所能得知了。也许此战后,会得个分晓。”点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辉,衬着柔和如玉的脸,分外有种沉静美态。叶浩看得一呆,心中暗忖:还真是娘娘腔,寻常男人哪有这般漂亮。子苏又说道:“威望建立,非朝夕之功。眼下战事十万火急,说不得要用釜底抽薪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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