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暗暗捏紧拳头,让指甲抠进手掌,提醒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一个人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同样的错误。
聊了一会,张闹双手捂住腹部,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我说:“生病了吗?”
“每个月总要痛这么一次。”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痛一阵就好,咬咬牙能挺过去。”
我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喝了几口,额头上冒出层层细汗。我把湿毛巾递给她。她擦了几把,倒到床上呻吟。我问:“你犯的是什么病呀?”
“痛经呗。”
“那干吗不去治疗?”
“治这病还不容易呀,找个男的结婚就不痛了。”
“那你干吗不结婚?”
“没人要呗。”
我搓着双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要?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连你都不要我,谁敢要呀?”
“这更不可能,你别逗我开心。小燕说过,你不可能看上一个劳改犯。”
“你的嘴上整天挂着小燕,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她呀?”
我加大搓手的力度,手心搓热了,出汗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答案能从手掌上搓出来。趁我找答案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我这个傻瓜竟然不知道她是暗示我吻她,还以为她太痛了才把眼睛闭上。不一会,她发出均匀的呼吸,睡着了。我坐在对面,仔细地看她,从她的美人尖看到她的脚趾头,每个地方都没放过。直说吧,我的目光更多地停在她的胸口。她衬衣的第二颗钮扣已经撑开,露出山坡一样的白,不仅白而且近,近得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捉拿。说真的,当时我只要有十年前的念头和胆量,保准把她办了。但是,我不想再伤害她,不想乘人之危,不想下流,不想再坐牢,所以眼巴巴地看着她睡了一个多小时。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我问她还痛吗?她摇摇头,慢慢地坐起来,从容地把第二颗钮扣扣上,问她睡了多久?我说一小时零三分。她用手指头在我的脑门上点了一下:“你这个笨蛋!”
第二天她换了一条裙子。吃过午饭,她陪我来到房间,仰面倒在床上:“广贤,过来吧。”
我摇摇头:“你别让我再犯错误,别让我再对不起你。”
“这是我自愿的,就算把十年来欠下的还给你。”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几乎要涌出来:“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不是十年前?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现在不敢再犯了。而且,小燕跟我那么多年……”
她坐起来:“小燕长得那么丑,怎么配得上你。”
“小燕她比谁都善良。她去杯山看我,给我送衣服,送鞋子,送香皂,跟我捏手,照顾我爸,虽然我们还没有结婚,但是我却像使唤老婆一样使唤她,叫她送逃跑的工具,让她去给李大炮找小云……为了我,她没少挨小云的骂,没少挨同事们耻笑。知道你喜欢我,当初我就不浪费她的时间,不接收她的鞋垫。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信号,哪怕是写几个字暗示一下,我也不至于拖累人家小燕,为什么到现在你才这样?你干吗不在小燕去看我之前,给我一点暗示?”
“难道你就没拖累我吗?你欠我的比欠小燕的多一百倍!”
房间里忽然安静,就连窗外的车流声也消失了。我不停地拍打着脸,恨不能分成两瓣,一瓣给张闹,一瓣给小燕。张闹一把抱住我:“广贤,我们吃的亏还少吗?我们被骗了十几年,以为身体的需要是羞耻的,难道现在你还没醒过来吗?”
身体11(2)
我推开她,摇摇头。
“……多少人跪下来求我,我都不理,你还摆什么臭架子。”她一跺脚,很没面子地走了,把门关得像放炮仗。
说实话,我何尝不想跟她结婚,撇开漂亮不说,撇开欠她的不说,关键她还是我的心头病,是我的更正书、平反文件。谁都想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我也一样,我何尝不想用她来洗干净自己,用得她来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正确,何尝不想用她来给自己发一张奖状,满足我的虚荣心。但是,小燕怎么办?如果当时不想到小燕,那我百分之百地守不住了,很可能就发生男女关系了,要知道,我面对的是我的性幻想对象,是一个让赵敬东害相思病的大美女。哎……那么好的机会,我竟然没抓住,真他妈的可惜呀!
身体12(1)
几天假出差之后,我回到阁楼,除了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就是抽烟,脑子里一会张闹一会陆小燕,但大部分时间是空白,就像一张白纸。我想累了,懒得想了,便裁了两张小纸片,分别写上“张闹”和“陆小燕”,分别把纸片揉成疙瘩,在手掌里摇了一阵,扔到床上,希望把自己的老婆交给天老爷来选择。正祈祷着,小燕气乎乎地跑进来:“曾广贤,你都找到工作了,干吗不告诉我?害得我还花钱买酒帮你找何园长。”
“一报到就出差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么好的差事,是谁帮你找的?”
“是……是于百家帮找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错了,立即拍了拍嘴巴,纠正,“不、不是,是我自己找的。”明知道小燕去过张闹的瓷砖店,我却还要说是“于百家帮找的”,想不到我曾广贤连撒谎都不及格。
小燕冷笑:“你把我当傻瓜了。”
“怕你生气,没敢提张闹。”
“白痴都会生气!我等你等了五年,凭什么让她来打砸抢?她要是真爱你,当初为什么不到杯山去跟你培养感情?凭什么等我把感情培养了,让她来摘果子?你以为这五年我容易吗?我把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给了你们曾家,多少人骂我蠢,骂我傻,骂我神经病……”
小燕说得泪光一闪一闪的。我抓起她的手,像在杯山那样轻轻地抚摸:“假如我曾广贤不跟你小燕结婚,那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戳我的脊梁骨,可是……我不光欠了你五年,也欠张闹一个晚上。小燕,不是我的良心喂狗了,也不是我捡了芝麻丢掉西瓜,而是要还张闹的债。十年前我在她脸上抹了锅灰,现在就得把她洗干净,我总得为那个晚上负点责任吧。”
“那我的责任,谁来负?”
“所以,我只能听天由命,看看我摸起来的纸条是谁?”
小燕看着席子上的那两个小纸疙瘩,胸口的起伏明显加大了。她说:“我就不相信天老爷没长眼睛。”
“如果你没意见,那我就摸了。”
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我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管摸到谁,你都别怪我好吗?这可是天意哦。”
小燕没吭声,也没有阻拦,而是抱了侥幸的心理。我闭上眼睛,摸起其中一个纸疙瘩,慢慢地打开,就像是一层一层地脱衣服,脱到最后一层,“张闹”从纸团里跳出来。我把纸条递给小燕,小燕扬手打掉,泪水滑到脸上:“姓曾的,算我瞎眼了,我就不相信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女人,不相信那个破鞋会比我有良心。”
我大声地:“那刚才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不把纸条一巴掌扫掉?你完全可以不让我摸纸条。”
后来赵山河告诉我,小燕把这两张纸条叭地拍到餐桌上,吓得我爸的身子一颤。小燕说:“爸,曾广贤不要我了。”我爸的脸立即惨白起来:“我就知道他靠不住,小时候也这个样,喜欢做叛徒。”
“我又不是烂鞋子,又不是破衣服,他怎么说扔就扔……”小燕放开嗓门哭了起来,“爸,你得给我主持正义呀。”
我爸双手捂住胸口,脸色由白变青。
“爸,你给评评理,我除了没姓张的鬼怪,哪一点不比她好?曾广贤他跟谁不行,偏偏要跟那个害他的妖精。我这五年白等了……”
我爸的嘴角冒出了白泡。赵山河忍无可忍,吼了一声:“别说了,你难道不知道你爸有心脏病吗?”陆小燕的哭,赵山河的吼,终于把我爸弄倒了,她们手忙脚乱地扶起我爸,小燕在前面背,赵山河在后面托,一直把我爸背出厂门,上了一辆出租车,进了医院的急诊室。
趁我爸熟睡的时机,赵山河语重心长地教育小燕:“今后别再跟你爸唠叨你们的事,他经不起几个折腾。”小燕不停地抹泪,把写着她和张闹的那两张纸条揉成团,丢在床上,像我那样闭上眼睛去摸。有时她摸到“陆小燕”,有时她摸到“张闹”,几天摸下来,她发现她和张闹的机会各占百分之五十。到我爸出院那天,她跟赵山河说:“阿姨,假如曾广贤再摸一次,就会摸到我的名字。”
“丫头,这是命,它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当初我要是不嫁给姓董的,那我的儿子也该娶媳妇了。我要是有个儿子,就让他娶你这样的媳妇。”
“我以为天老爷会让他摸到我的名字,没想到……为什么天老爷不帮好人?”
“天老爷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一天,何园长忽然光临我的阁楼。我紧张得又是擦椅子,又是叠床单,又是递烟。他坐下来,打量一会板壁,吐了几口烟团,说我去给一个老板打工,哪比到动物园做国家正式工强。我说从杯山一出来,就想回去喂老虎。他说小燕一直在求他帮忙,这事差不多就办成了。我说只要他肯接收,明天我就去动物园上班,把那些老虎、狮子全都喂得像大老板那么肥胖,甚至让它们睡觉的时候打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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