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体验

第29章


 
  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是,确实是一只袋鼠没错。 
  袋鼠大大咧咧地从我身边走过,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喂,喂……”我叫它:“你是不是走错地方啦?” 
  袋鼠置若罔闻地四面打量房间,黑色湿润的鼻孔轻轻抽动半晌,仿佛在确认是否来对了地方,随后点点头发出了满意的哼哼声,接着便舒舒服服地仰靠在了沙发上。 
  “喂喂,”我莫名其妙地又叫了两声,见袋鼠没有反应,只好关上房门走过去。 
  还没有走到沙发边,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捡起来一看,是只破破烂烂的美式钢盔,颜色斑驳形状怪异,好象被大力挤压过,几乎都看不出是绿色的了。我把钢盔放在茶几上,清了清嗓子正想讲话,袋鼠正好在这时候开始大力拍打自己的身上。 
  它皮毛上大概积存了好多好多沙土,被“扑扑”地大力拍打出来弥漫在空中,仿佛在身体四周放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烟雾弹。我猝不及防,被沙土呛住,咳嗽个不停。 
  “喂,喂”在大咳特咳过一阵后,我终于缓过气来,大声吼道:“别掸了,当心我新买的沙发,而且昨天刚刚大扫除过。” 
  袋鼠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我:“别大喊大叫的么。” 
  “大喊大叫的?”我有些诧异。 
  “恩,别对人这么凶巴巴的。”袋鼠委屈地说:“人家可是从伊拉克来的哟。” 
  伊拉克? 
  从伊拉克来的袋鼠? 
  “伊拉克?就是那个现在在打仗的地方?”我问,一面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上的主持人正在和几个军事专家讨论伊拉克的战况,这群家伙,似乎在打开电视之前一直埋伏在荧光幕里,一旦你打开电视,便跳出来精神抖擞地喋喋不休。 
  “就是那个伊拉克?” 
  “恩。”袋鼠回答,自顾自继续拍打身体。 
  “别掸啦,”我叫:“不是跟你说了么,沙发是新的。” 
  “别那么凶嘛,”袋鼠说:“人家远道从伊拉克来,还没有吃东西呢。你看,这些天都饿瘦了。” 
  袋鼠这么一说,我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位不速之客。 
  是有点像经过长途跋涉的样子,袋鼠原本是灰褐色的皮毛因为沾上了大量的灰尘而变成了泥土色,后腿上的毛都有点磨秃了,一只耳朵耷拉着,不光如此,连袋子都显得有点松松垮垮的,好象体重在短时间内减轻了许多。 
  “人家跑了那么远的路,路上只有土豆吃。”袋鼠拨弄着那只耷拉下来的耳朵小声说:“你还冲人那么大喊大叫的……”声调越来越委屈,一颗大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刚才是声音大了点。 
  “好啦好啦,”我温言安慰袋鼠:“别哭嘛。我只是脾气急而且声音大了点,因为沙发是新买的。其实不是对你有意见……” 
  “你是不是饿啦?” 
  袋鼠点点头,眼神殷切地看着我。 
  “那,和我一起吃早饭吧。”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在袋鼠风卷残云般把我将近1周的食物存量一扫而光之际,我倒是想起要问这个问题,但是袋鼠食量委实巨大,吃的又快,我手忙脚乱。忙乱之余,根本也没有听到它的回答。 
  袋鼠在半个小时之内吃掉了4包方便面,7个鸡蛋(有4只是卧在面汤里的,有3只是煎的),一打蛋黄派和所有头天晚上我吃剩下的饭菜。它津津有味地吃着,整个房间回荡着有滋有味的喝汤声,那势头如同这个春天般势若破竹摧枯拉朽。最后,它抬起头来,用琥珀色的大眼睛恳求地看着我,而我颇为歉意地回答说:“对不起,没有了。” 
  “目前就只有这么多了。要吃什么只好等我中午去超级市场买回来,能等么?” 
  袋鼠颔首。 
  “累了吧?” 
  它再次点头,耳朵晃晃悠悠的。 
  等我从厨房收拾了碗碟回来……袋鼠已经蜷成一团,在我新买来的玫瑰灰色沙发上酣然入梦,沙发在接触到它身体的地方已经变了颜色,我无奈地叹息一声,得。 
  一 
  “你为何要收留一只袋鼠呢?”知道此事的朋友无不如此问我。 
  “它是从伊拉克来的呀。” 
  “你怎么知道它是从伊拉克来的?” 
  “它说的。” 
  “它说的你就相信啊?” 
  我无言以对。 
  “再说,伊拉克也不产袋鼠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在独处和外出时也无一不困扰我自己。但是一旦回到家中,看到袋鼠那琥珀色的眼睛,那大大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种小孩子想吃糖般的恳求表情,我的一切疑问便烟消云散,或者说,尚未出口,便已经如同我手中所提的食物般,被袋鼠迅速扫除了个干净。   
  来自伊拉克的袋鼠(2)   
  “你怎么会在伊拉克的呢?”在一次给袋鼠做土豆卷、蔬菜沙拉和番茄汤的间歇我问:“你的家乡不是澳大利亚吗?” 
  “不知道啊。”袋鼠回答。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自打生下来就是在沙漠里。”袋鼠用调羹搔了搔头:“从小时侯起,我就没有见过其他的袋鼠,我倒是认识不少骆驼,还有其他沙漠里的动物。”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没有见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袋鼠的呢?” 
  “人家告诉我的,就是一个名字呗。” 
  至少,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骆驼嘛,袋鼠回答。 
  那倒也是。 
  一只与世隔绝,从小在中东沙漠中长大的袋鼠,它是否会因为自己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种类而觉得孤独呢? 
  将来当它遇到同类的时候,它是否能够迅速地认出对方呢? 
  一旦真的相遇,一个来自澳大利亚广阔草原的同类,和睡在我过去是玫瑰灰,现在则是说不清什么颜色沙发上的袋鼠能够相处融洽么?它是否还能够使用自己的母语,它们彼此是否能够听懂对方所说的一切?我的这位不速之客,最终能回到那个长满了灰蓝色桉树丛林的广阔原野上去自由跳跃吗? 
  …… 
  “这就是伊拉克的袋鼠么?”男子在昏暗的走廊中冲我微笑。 
  “是啊。”我斜倚在门边,小声回答:“谢谢你送我回家。” 
  男子越过我的头顶注视着在已经变成说不清什么颜色的沙发上酣然入梦的袋鼠,说:“恩,看起来是像吃过不少苦头似的。” 
  “是啊。” 
  我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袋鼠。屋内漆黑,惟独走廊的小灯开着。袋鼠犹如蛰伏在最深的海底般呼呼大睡着,鼻子边的胡须纹丝不动,惟独头顶一小撮茸茸毛在随着呼吸轻轻颤抖。因为洗过澡的缘故,皮毛已经恢复成了灰褐,很好看的颜色,只是惟独毛色还不够润泽。奇怪的是,袋鼠睡觉的样子却给人一种怎么看怎么像大病初愈的感觉,好象体积缩小了许多,怨不得男子说它“吃过苦头。” 
  说起来,给袋鼠洗澡也是苦差一桩。大概是袋鼠从小在沙漠长大,没有怎么见过水,因此看到淋浴喷头便惊慌失措,脚板劈啪地敲打地板,想要逃之夭夭。被我好说歹说,拿一块奶酪蛋糕诱惑着才勉强同意试洗一次,还不许洗耳朵。结果在小浴室里给袋鼠冲水时,它老是发出惊恐短促的尖叫声,扭动个不停,溅了我一身的水。 
  等到我的邻居“砰砰”地敲门,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我拿着毛巾和浴液,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好不尴尬。 
  “费了整整一瓶浴液。”我笑:“冲出来的沙土要是归了我的话,我现在怎么也算是个薄有田产的地主了。” 
  男子也笑了。 
  “不过后来就喜欢上水了,虽然装做不愿意洗的样子,大概是面子问题。但是,昨天洗澡的时候还吱吱地笑来着。” 
  “恩,”男子回答:“你肯定喜欢袋鼠吧。” 
  是吗?我喜欢袋鼠吗? 
  我凝神思考片刻,或许是,我喜欢袋鼠。 
  但是,似乎我喜欢的并不是袋鼠这个种群。平常动物园也去的,老是去看熊猫,对袋鼠从来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现在,我独独对这只来自伊拉克的袋鼠觉得有照顾它的责任和义务,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战争的缘故么?是因为怜悯么? 
  可是,袋鼠本身对战争似乎一无所知。 
  每天看电视,听电视台的播音员们喋喋不休地报道战况的时候,袋鼠基本上都在吃东西,有时候它抬起头来看看画面,看见了沙漠的时候耳朵就会高兴得转来转去。但是,对于谁输谁赢啦,谁往前推进了多少,袋鼠一概不关心,听着听着多半就势能睡过去。 
  顺便说一句,它带来的钢盔被我刷洗干净了就扔在角落里,袋鼠连看都不看一眼,问它是不是从美军阵地上捡的,袋鼠根本就搞不清楚谁是谁。我只好问它,为什么要离开伊拉克呢?是因为战争还是因为生态环境恶劣呢?是因为危险么? 
  因为忽然想出来看看,所以就出发了呗。 
  得,我叹了口气。 
  或许,或许我是喜欢袋鼠的吧。这种喜欢多少有点像袋鼠的从天而降一样,极为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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