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之城

    骆有成的头发卷住赤蝠，向后一拉。拖出来一个，原地留下一个。拖出来的是哥哥的肉身，留下的是赤蝠的意识体。没了躯壳的赤蝠收缩斥力屏障，在他的意识体外形成了一个护罩，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骆有成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那道屏障针对的只是意念力，对实体没有作用，他直接走过去，不会有半分阻碍。或者，他可以用借助头发把自己拉过去。接近赤蝠后，和他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现在，赤蝠舍弃了肉身。骆有成的头发可以穿透斥力护罩，但伤害不了意识体。能伤及意识体的意念力，又被护罩排斥。骆有成面对赤蝠，就如狗咬乌龟——无从下嘴。
    骆有成把哥哥的肉身拉到跟前，只看一眼，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哥哥的模样太惨了。他被毁容了，脸上有大片因烧伤留下的疤痕，如同布满环形山的月球表面。疤痕还很新，死皮还没脱落干净，大部分创面长出了褶皱的粉嫩新肉。如果不是右耳垂上的痣还在，骆有成都不敢确认他的身份。
    哥哥的两条胳膊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应该是骨折后没有得到很好的修复。
    赤蝠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转身了吧？怕把你吓到。”
    骆有成怒骂道：“你这个畜生，强占了肉身，为什么还要折磨他？”
    赤蝠的主魂具现的仍旧是隗逄临的形象。他耸耸肩，双手一摊，很无辜地说：
    “这可怪不着我，是你哥哥自残。如果不是我阻止，这具肉身早就被他毁了。”
    “我哥哥还活着？”骆有成探出一股意识进入隗逄临的意识海，里面空空如也，“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不在了。”
    “我刚刚把他彻底抹杀。他太调皮了，总是趁我不备就出来捣乱。在面对你之前，我必须消除后方的不安定因素。”赤蝠看了看在不远处对战的杰弗逊和削一刀，说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打打杀杀，老三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上了杰弗逊的身子，居然成了武夫。”
    骆有成愤恨地说：“杀兄之仇，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真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赤蝠一副恨其不成钢的表情，“你这哥哥鬼精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又钻出来了。我也不是第一次抹杀他的意识了，每隔一段时间，他又出现了。他就是属韭菜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也不知道他把根藏在哪里了。”
    骆有成恢复了平静，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赤蝠。赤蝠仿佛也很乐意跟眼前的年轻人分享他哥哥的故事。
    “你哥是个天才。夺舍之后，我动了爱才之心，没抹除他的灵魂，只把他镇压在意识海深处。”
    骆有成忍不住反驳道：“鬼才相信你爱才，你只是想把他变成你的走狗。”
    “这不就是爱才吗？”赤蝠呵呵笑了，“我原本打算，等他驯服，我就收他为弟子。我小看他了，他居然能无师自通那么多手段，甚至趁我不在的时候，突破精神枷锁，他先后放出了五个分魂，创造了萧美人，偷走了我的心石和静念石。”
    “我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分魂？”
    “又不是一次割裂出来的。等一个分魂湮灭了，他再孕育新的分魂。这么说吧，他释放的魂，都是一次性的，出去了就没打算回来。”
    骆有成明白了，哥哥的分魂在完成任务后，会在外飘荡，意识体不断衰减，直到湮灭。
    赤蝠夸赞道：“能不断地孕育新魂，对他这种从没接受过意识训练的人来说，非常了不起了。我的意识锤炼了几千年，也只能孕育出两个子代分魂。”
    骆有成不禁有些自傲，他锻炼意识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年，已经有三个子代分魂了。当然，赤蝠的分魂还能孕育孙代分魂，这是骆有成的子代分魂不具备的能力。
    赤蝠感慨道：“你哥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了。”
    “我哥做的，都没瞒过你。”骆有成说着，一个想法突然从他脑子里跳出来，“你没有阻止我哥创造孩子，送我心石，难道你是有意的？”
    “不然呢？”赤蝠谈兴上来了，乐于解惑，“独角戏没意思，有人唱对台戏，才会变得有趣。你现在有资格和我同台唱戏了。”
    骆有成怀疑道：“你的目的真这么简单？仅仅是为了培养一个对手？”
    “就这么简单。”赤蝠哈哈笑着，“你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也假装不知道。谁想到他在做完这些事后，开始自残，用他的话说，即便我占有了这具身体，也要让我生活不能自理。”
    “这对胳膊，是他在石台上硬生生砸断的。”赤蝠模仿着手臂向下砸的动作，唏嘘地说，“他对自己是有多狠哪？”
    “我让老三找来了最好的骨科医生。你看看，这年头最好的医生就这水平。不过那次治疗，这双手勉强还能用。你说，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自私到这种程度？那具肉身，住户可不止他一个。”
    骆有成冷笑。
    “我一气之下，只能挥泪，挥泪……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对，挥泪斩马谡。”
    听到这里，骆有成不由握紧了拳头。
    许是很久没和外人聊过天的缘故，赤蝠话特别多。他的子魂杰弗逊在与小萝莉打生打死，主魂只当没看见，有聊不完的天。
    “我以为他彻底死了，离开肉身也没了顾虑。谁知道一年后，他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又一次把手臂砸断了。和他斗真累啊，就算我离开一会儿，我都必须彻底封锁意识海，收捡起所有的刀叉，把身体绑在床上。回来又要反过来做一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隐藏灵魂之根的，藏在哪里？就连我都不可能藏这么深。”
    赤蝠几乎把自己描述成苦逼的房东，而原主人隗逄临则成了赶不走的恶房客。
    骆有成为哥哥不断与赤蝠抗争而骄傲，又为哥哥心痛。灵魂一次次地被抹杀，一次次地复活，复活后还要忍受自残的痛苦，炼狱也不过如此。
    赤蝠又讲了毁容的经过。就在骆有成来黑莓农庄做客的前两天，赤蝠和常院长的意识体去了老三杰弗逊的工厂。去干什么不言而喻，肯定是商量要不要对付骆有成以及如何对付骆有成。
    用赤蝠的话讲，屁股还没坐热，就一阵心悸。这是夸张的说法，意识体的屁股坐不热，也不会心慌心跳。赤蝠一念返回密室，就看到骆有成的哥哥正把头伸进壁炉里。赤蝠赶紧接管身体，把他烫得捂着脸满地打滚。
    在意识被抹除之前，隗逄临告诉赤蝠，他想烤熟脑子，让赤蝠的灵魂无处寄生。这是隗逄临实施的最为激进最决绝的一次斗争，脑子烤熟了，废了赤蝠的容器，也意味着隗逄临将彻底死去，他将无法在依靠灵魂之根复原意识体。
    赤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么瘦弱的身躯，是怎么挣脱束缚带的。至少他控制着这具躯体时，是挣扎不开的。
    隗逄临最后一次出现，就在骆有成看破赤蝠幻术的那一刻。从前，赤蝠要泯灭隗逄临的意识，他都束手待毙，不做抵抗，坦然地迎接死亡。这次隗逄临却主动向赤蝠发起攻击。赤蝠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的时候，就是在镇压隗逄临。
    “他变了，像狼一样凶狠。”赤蝠说，“不，这个比喻不确切，他有狼性，但太弱了，像狼崽子。”
    骆有成陷入了自责，哥哥悍不畏死地与赤蝠意识搏杀，他却和常院长啰嗦了那么久，白白浪费了哥哥为自己制造的机会。
    “你应该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骄傲。”赤蝠大声鼓励道。
    骆有成心里奇怪，这不应该是赤蝠这种奸恶之徒对待敌人的态度，但他的确为哥哥骄傲。
    骆有成与哥哥相比，是天之骄子，握有无数资源，有老师、托尼哥和广旭哥的悉心教导。哥哥是天之弃子，失去了肉身，被精神枷锁镇压在意识海深处。但他用无师自通的手段不断与赤蝠抗争。
    隗逄临作为一直跟在预言画师身边的儿子，明白母亲选择了自己作为牺牲品，以护佑弟弟。他不仅没有埋怨，反而在及其艰难的处境下，帮弟弟埋下后手，为弟弟提升实力。懂大义，重情义，百折不屈，这样的哥哥，骆有成怎么能不为他骄傲呢？
    赤蝠贪婪地做着深呼吸，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他一个没有五脏六腑的意识体，哪里需要呼吸？
    骆有成没有注意到，他脑子里回想着哥哥的骄傲，心里升腾着哥哥的骄傲。
    赤蝠的气势在不断攀升，骆有成浑然不觉。
    ……
    另一个小战团，杰弗逊完全落在了下风。削一刀被大姐喝醒，不再大开大合，走起了灵动多变的路子。杰弗逊只是获得了功夫谜的记忆，不是真正的高手。
    小狒狒美美还在不断给他添乱，时不时催眠他一下。虽然对他影响不大，但半秒的停顿也是致命的。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杰弗逊的意识体已经被砍了十几刀。
    杰弗逊的魂体都开始有些透明了。如果透过他的身体去看壁炉，隐隐可以看到红光了，就像把灯影牛肉放在眼前的效果。手中的合金长棍，已经变成了两根擀面杖。
    美美又对灯影牛肉一样透明的杰弗逊发动了一次能力，杰弗逊微微一顿，接着身体被劈成了左右两片。
    杰弗逊又消失了，他再次现身的位置，在骆有成的身后。两半身体合在一处，比灯影牛肉还要透明一些。杰弗逊不声不响，举起手中的擀面杖，向正在为哥哥骄傲的骆有成后颈敲去。
    “二爸，小心。”削一刀急忙出言提醒。
    这时，美美的催眠又来了。杰弗逊的擀面杖停顿了一下，再敲击时，已经没了力道，敲在骆有成脖子上就像给他做捶打按摩。
    骆有成惊醒过来，心中大骇，赤蝠的话术了得，不知不觉又被他摆了一道。他的意念力正要卷向杰弗逊，赤蝠出手了。
    赤蝠的意识体化作了龙卷风，刹那间把骆有成裹进了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