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煞邪尊

第四十章(13)


    那老者道:“自然不是,老朽也并非劝你白日做梦。有了愿望,自当付诸施行,不论成就与否,只须曾竭尽全力,总算对得起你自己。至于世事无常,本就并非你尽可把握。有所不能,不也是一件美好之事?至少这世上,还有几分新奇,留待你去探索。我早已说过,万物唾手可得,便不会再有任何新鲜之感。”
    李亦杰道:“如果是非做不可,穷尽人力却仍有所不能的呢?如果你要对付的敌人是魔物,人魔有别,你是否要获得同他相匹配的力量,才能收拾了他?你不杀他,他就会去杀更多的人,会将世间带入黑暗之中,难道,这些也都无所谓?”
    那老者仍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淡然,道:“世上本就没什么非做不可之事。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尽是缘法。就算你现在能够除妖灭魔,等到百年以后呢?当你的尸骨已化成了灰,这世上仍会衍生出新一代的恶势力。人说除恶务尽,却不知这说法本就属荒谬无稽,与斩草除根不同,至少你能找得到‘根’之所在。但世间有善必有恶,有正必有邪,好比光暗两面,相辅相依。因此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就必然有邪恶,是永远都扑灭不尽的。你可以救得了百姓一时,却又怎能庇佑着他们永远不受恶人侵害?最好的方法,还是万事随缘,什么也不要去做。”
    李亦杰毅然道:“不,无能为力是一说,当为而不为,却是另外一说。我管不了永生永世,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便是要为百姓竭尽全力。或许是因我身居要职,将此视为一份必须遵守的责任,另一方面,则是我真心希望天下太平。‘但尽人事,各凭天命’,我最讨厌这一句话。只有放弃了自己的人,才会以此为由,听天由命。自己的命运,应该是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天道。在我身边之人,我能够帮助之人,我就定要尽全力保护他们,让他们过上幸福无忧的日子。哪怕我的力量,仅是杯水车薪般的一环。这就是我人生全部的理想和追求。”
    那老者目光从未离开李亦杰周身,眼中深意却已有所转变,叹道:“不错,你和以往那些贪慕虚荣的年轻人不同,你拥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倒像我年轻的时候,眼神中也同你一样闪烁着执着的追求,深藏着无惧无畏,对世间的挑战……可惜其后历经太多,才使眼神蒙上了灰尘,黯淡无光。有你这份信念,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的生命在延续。垂暮之年,尚能得此幸事,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
    带着赞赏的眼神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肃,道:“我观你修为,内力在全身形成了一层保护膜,便是有暗器接近身侧,也会被自行防御在外,正处于最佳状态。而你只当我是一个年老力衰的老人,不会对我全力戒备,因此这防护,自然是始终如影相随的了。嗯……内力倒是很充实啊,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及时填补,源源不绝。有这份功力,着实不同凡响,在眼下江湖上的小辈之中,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了。别怪老朽多嘴,我倒实是有十分好奇,能将你逼得束手无策之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李亦杰闻言一惊。内力深浅,均须交过手方能得知,而他又无杀气形之与外,竟能令那老者确切感知修为,那么对方造诣究竟有何等深厚?若是先前怀有不轨之心,恐怕十次八次也够自己死了。
    突然心念一动,道:“老前辈功力高强,恐怕是隐居在深山中的仙人前辈。不知您能否下凡俗一趟,同我合力击杀此獠?”接着才记起那老者发问,遂苦笑答道:“我同您说过了,他是魔物。”
    那老者大惊,从容淡定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转变,道:“什……什么?不可能!我长年守在此地,那些进洞的年轻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况且这一、两年间,也没几人再敢前来,怎会出现新生魔物?难道……那山洞中另有出入口,却是我所不知?”反复喃喃自语,口中念叨的尽是“不可能”三字。
    李亦杰道:“您请稍安勿躁。他并不是经由换血成魔,而是……采取最极端的方式,以世间至毒断情殇毁去肉体,再经天火淬炼,锻造新身……两个月前,海外的冒纳罗亚火山曾爆发过一次……”
    那老者更是愕然,道:“竟……竟有此事?这种方法,除了传言中那个堕入魔道的天神外,再无人胆敢尝试,能有这份决然朝岩浆里跳的勇气,已极为难能可贵!更何况,还要先一步毁去肉身,弄得不好,便是神形俱灭,再无轮回之机……”
    或许对江冽尘而言,如果不能成魔,他也不愿转生再做一个普通人。毕竟七煞真诀已然毁去,他便是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再获得今日修为。
    李亦杰叹了口气,道:“当时他未用祭品祭祀,据说对成形有相当影响。不过他现在的实力,也到了一挥手血流漂杵之境……”那老者惊道:“未用祭品凝聚怨念,竟还能留下魂魄?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惊到极致,反而转归平静,道:“看来世间之事,果然还有太多是我未曾涉猎。如此观来,我不过是井底之蛙。”
    李亦杰心想,听来这有无祭品,关系可还不小。他眼下已是如此实力,如果当初自己七人果然成了祭品,恐怕他就算想毁天灭地,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世事果然如此稀奇,看似早已注定,翻覆间却仍能掀起剧变。那老者兀自喃喃叹息:“这等人物,如能走正途,还不知将成就怎样旷古绝今的惊世奇迹……”
    李亦杰皱眉道:“可惜啊,他偏就不走正途,如之奈何?”忍不住再次提出请求,道:“老丈对武学似乎也有几分偏爱,想必乐意同他交手切磋。请您下山一趟,除此大害,可否?”
    那老者才从恍惚中惊醒,摇了摇头,道:“不,第一,我已发誓,此生不再下山一步。第二,听你的描述,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那人怎生称呼?江湖上高手的名号,老朽闲来无事之时,倒还喜闻乐道。可惜长年孤寂,没几人肯来同我谈天说地。”
    李亦杰大感失望,再作答也没了先前的热情,闷闷地道:“他自封为七煞圣君。年纪与我相仿,却早已作恶多端,眼下是江湖中的头号人物。”
    那老者轻声念道:“七煞圣君……七煞圣君……唉,果然是年纪大了,连江湖上的头号人物,也是从未听过。”
    见李亦杰又露出期望神色,挥手一摆,道:“你不必多抱指望,老朽所能做的,至多就是不再拦阻你,却绝不可能违背誓言,下山相助。唉,有关你能否成魔,我简直不知该盼望你成功,还是失败。但不论如何,恐怕你都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真能杀那位七煞圣君,世人也不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也不怨?”
    李亦杰毫不犹豫,一字一字的道:“无怨无悔。”想了想又补充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终生碌碌无为,枉活一世。我真正放不下的,只有我的师妹,也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我对不起她……为了不妨碍她的幸福,我在临出发前,就已将她全部有关于我的记忆一并抹去,让她能够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坦白说,从我做下这个决定起,到我眼下站在此处,都从未想过要再活着回去见她。要说必死的觉悟,恐怕没有人会比我贯彻得更通透。或者,我相信‘心的力量’,以我的心志,未必便敌不过魔性侵蚀。如果我能得到力量,而神识不失……这也算是痴心妄想了吧。但只要有一成的希望,也要尽到十成努力,否则,就连半点可能都没有了。”
    那老者苦笑道:“好,你心意坚定,我也说不动你。盼你自求多福,老朽却无法说些违心的祝福之言。”说着挪动脚步,让到了一旁。李亦杰道:“多谢老丈。”不再同他客套,真心相待的两人之间,本就无须过多场面言语。
    那老者背对着他,在他接近洞口之前,忽道:“是了,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少侠的名号,可否说与老朽知道?”没等他开口,又道:“你有这份心胸,这份担当,实在是万分不易的了。在武林中的身份,想必也是数一数二。连带着你的地位,一齐报上,成不成?”
    李亦杰道:“这个……晚辈李亦杰,承蒙大伙儿抬爱,忝居武林盟主之位八年……”已是羞得满脸通红,毕竟他即使以“武林盟主”身份稍感自满,却从未在前辈高人面前自夸。那老者叹道:“武林盟主,嗯,武林盟主……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多年以前,我也曾是如你一般,威名远扬的少年剑客,也曾一心为民造福,同样当过武林盟主……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李亦杰听说他竟也当过武林盟主,如此说来,还是自己的同道中人。奇道:“敢问前辈……”正想请教他名号,那老者却将手朝后摆了摆,显然是不会再同他说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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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霜张望着门外,一时还未回过神来。转头瞥了眼南宫雪,又望望她手边的茶杯,握着拳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恼道:“偏要这么难为我,却要我如何是好?哼,在皇宫里也是这样,总要将两难之境甩给我处理……就是我自己犯贱,干嘛一时心软,竟会答应他?”几乎想掉头就走,也不知是因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存了几分看热闹之心,竟然舍不得就此离开,不禁又要暗骂自己犯贱。
    且不说南宫雪自身练有内力防护,虽因外击致昏,但此前心头存有强烈念想,这一股精神之力不容小觑,竟能影响体内的自发反应。
    本来依照李亦杰预计,那一击能令她昏迷三、四个时辰,但因此处变数,才刚过得一个时辰,南宫雪的意识便已渐渐恢复。双眼张开的一瞬间,脱口叫道:“师兄!”这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耳中听罢,脑中才回忆起先前李亦杰的种种绝情。
    看到自己伏倒在地,面前是一扇窗子,地板已现出一片阴凉,先前的温暖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李亦杰曾放在桌上的包袱也已不见,这一回再无法欺骗自己,泪水汹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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