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浮屠

    这书院的猜桃之题随着那些前来参加书院考试的读书人已经在太安城里传了个遍，但凡是稍稍认的几个字的，跟人说话闲聊时第一句便是：夫子的上山摘桃，你可算出夫子究竟红青黄桃各摘多少了？
    这事很快便也传到了宫城之内，李显上朝之时还拿着这事说了起来，言语间颇觉有趣，估计整个天下也就书院能想出这种古怪的题目来考试了。
    随后李显还拿着这个猜桃之题问国子监祭酒，祭酒大人一时半会愣是没算出来，当着皇帝跟文武百官不禁汗如雨下，一番绞尽脑汁之后总算想出了眉目，大概算出答案的祭酒大人将这题细细解来，李显听完更觉此题不简单。
    随后还吩咐朝中大臣不可将祭酒大人算出的答案说了出去，否则不就将书院题目的答案给泄露了？
    棠庆去了宫城当值，府内通藏跟曹霜露倒是因为这个猜桃的答案出了些分歧。
    “青桃算是未知，黄桃也是未知，分别称它们为未知一跟二，如此红桃便是一百去掉未知一跟二，五倍未知一，三倍未知二，三分之一份的剩余，总计喝酒百口，如此推演出整数的可能只有零，二十五，七十五，或者四，十八，七十八，或者八，十一，八十一，或者十二，四，八十四，这几种可能，将这种可能全都写上就好，你为何非要挑零，二十五，七十五这一组呢？”
    两人在桌上铺开了宣纸，曹霜露握着笔另一只手将宣纸慢慢摆正，这算术于两人而言并不难，但通藏倾向于将可能性全都给写上，而曹霜露则倾向于青桃是零的那一组，便是因为这个两人才有了些争执。
    “若夫子跟我一样眼睛看不见，只能摘一个尝完才知道是青桃黄桃还是红桃，那么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写上我觉得可以，但题上并未说夫子眼睛看不见，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放着红桃跟黄桃不摘，反而去摘那些还未成熟苦涩难吃的青桃么？”
    曹霜露的说法通藏觉得也不无道理，可这只是一道算术之题而已，还当真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加进来考量么？
    僵持之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两人干脆便各自写了答案送到了书院门口。
    夫子这次回来在书院已经待了半月之久，书院的那些先生跟学生自然高兴，实际上他们更希望夫子能一直待在书院哪儿都不去，有他这块活招牌在，还用愁书院没学生？估计要来听课的人都能把书院的门槛给踩平了吧。
    天黑之后守在书院门口的学生已经粗粗将前来应试之人投进来的答案审阅了一遍，整理好之后便将结果写在纸上叠好，交由十一先生带去给夫子看。
    夫子白天刚刚给书院弟子们讲过《韩非子》，用的是《汉书·艺文志》著录五十五篇中的后二十篇。
    一整天下讲下来旁听的十一先生都禁不住觉得困倦，而夫子却一直神采飞扬妙语连珠，时不时就要听得众人高声叫好，直到课业结束都没看出丝毫的倦意，其他同在的先生们也都忍不住叹服。
    十一先生带着名单到了夫子门前轻轻敲门。
    “夫子，入门的算术之题结果已经出来了，您过目之后明儿一早便可张贴出来。”
    说完之后十一先生又举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屋内却一直没听见动静。
    难道夫子已经睡下了？
    一整天都在讲学也是该身心疲惫了，十一先生暗想夫子可能已经睡下，那这结果不如等到明儿一早再送来给夫子看也罢。
    “十一先生么？进来吧。”
    十一先生刚要转身离开，屋内却响起了夫子的声音。
    “夫子，这是统计上来的答对了猜桃题目的名单，给您过目。”
    十一先生进屋之后看见夫子的确是应该睡下，听见自己叫门这才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
    “今年的算术之题结果如何啊？”
    夫子接过名单并未先看，而是放在桌上随后使劲搓了把脸让自己提提神。
    “今年参试者共计四百五十六人，答对这第一道猜桃之题的，有一百二十七人，仅四成多一点，比往年在栽倒在算术上的，可是要多了不少。”
    十一先生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回答。
    “都想着怎么去当官研究写文章研究经子史集了，谁还会把心思放在算术上？”
    夫子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把那名单拿起来细看。
    “这个叫曹霜露的人是谁？”
    夫子看完之后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问道。
    “哦哦，此人欧阳苏刚好提起过，是黄门郎棠庆两名书童中的一个，从欧阳苏的言语之间似乎对那两位书童颇为欣赏。”
    十一先生看着夫子指着曹霜露这个名字，便想起欧阳苏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跟自己提起过。
    “只不过——”
    想着欧阳苏对那书童的描述，十一先生有些犹疑要不要跟夫子说。
    “不过什么？”
    “这孩子的眼睛好像有眼疾，看不见。”
    十一先生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
    “眼睛有疾？”
    夫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看了一遍这份名单。
    “这一百二十七人中，唯有他只写了一个答案，有些东西用眼睛反而是看不到的。”
    夫子随后把者名单交还给十一先生。
    “行，我知道了，明日将这名单张贴公布吧。”
    “唉，那夫子您早些休息。”
    十一先生从夫子房间里出来之后在心里来回想了好些遍，这用眼睛看不到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云雾蔽月，宵禁之后的太安城好似被泡进了墨缸里，唯有宫城之内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却仍难以刺破厚重的黑暗。
    一骑快马借着黑夜的遮蔽从侧门进了宫城，进去宫城之后来人翻身下马由一内监在前引着，疾步进了大明宫的蓬莱殿。
    内监带着那人躲过巡逻护卫，趁着四下无人之后才悄然进去蓬莱殿内。
    “大哥！”
    当朝贵妃长孙娘娘见来人快步迎上前去，只不过这一声大哥里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
    启元承旧唐礼制，皇帝后宫设皇后一人，四妃九嫔，长孙娘娘母凭子贵，凭着三皇子得了贵妃头衔。
    来人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漆黑斗篷，双手扶住险些一个趔趄摔倒的贵妃，正是长孙娘娘的大哥，三皇子的亲舅舅，国丈的亲儿子，国舅爷长孙贤德。
    “妹妹辛苦你了。”
    内监在外守着，若是有人过来必会提前通报。
    皇帝后宫就连那些皇子也不是随便能进的，而事出紧急长孙贤德也顾不了这么多，当夜便在内监的接应下偷偷进了宫内。
    三皇子尸骨未寒，长孙贵妃几乎是整日以泪洗面，知道家父跟外甥被木三千杀害，长孙贤德怎么都不相信，家父那一身修为即便不是天下无敌却也难逢敌手，知命境界是已经极为高超，但在长孙玄机跟前还真不够看。
    愈发猜疑的长孙贤德在家父入葬之前悄悄查验伤势，发现那伤势像极了出自太安城第一的黄三石之手，长孙贤德察觉此事另有隐情，但为了确保猜想无误便亲自去了启元跟西蜀边境一趟。
    尽管有人想要把真相给掩埋，但长孙贤德仍旧将其给慢慢挖了出来，尤其是在自己接近真相的时候更是遭到了一群不明身份之人的追杀，更加坚定了长孙贤德的猜想，这才连夜也要找到宫里。
    “大哥你可曾查清杀害我皇儿跟父亲的凶手了？”
    长孙贤德临走之际之将此事说与了贵妃知道，贵妃对大哥一直深信不疑，此次大哥连夜进宫想必是查清了真相，若是让她知道之后定然要去找皇帝求皇帝给皇儿跟父亲一个公道！
    “昱儿跟父亲的确是被那个帝沙余孽所害。”
    长孙贤德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能将真相告诉妹妹，否则妹妹恐怕也只会遭受毒手。
    “妹妹，还有一事我要跟你再三叮嘱。”
    生怕贵妃会说错话，长孙贤德便叮嘱道。
    “昱儿跟父亲的事情以后休要再提，更万万不可去求皇帝给昱儿还有父亲报仇，知道么！”
    “为什么？我那可怜的孩子，我们的父亲，他们被人所害为何不能去报仇？”
    贵妃想不通，更想不明白，为何知道了凶手是谁，却都不去给皇儿还有父亲报仇雪恨？
    “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妹妹！”
    长孙贤德心急如焚，抓着贵妃的双手不自觉间便加重了力道，贵妃这才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难过，这个仇我也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相信我，好么？”
    贵妃看着无比严肃的大哥，这才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不会白死的，昱儿跟父亲都不会白死的。”
    兄妹二人相拥而泣，长孙贤德暗暗发誓，定然不会让昱儿跟父亲白白丢了性命。
    长孙贤德不敢在宫内多留，躲开巡逻护卫之后便又由内监引着出了大明宫，骑上马很快就出了宫城。
    在他身后，有人影相随宛若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