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年代

    一场会议开还未到午饭点时，便结束了，效率之高，令人发指。
    中午李亚东他们结伴依旧去厂外的老郭小炒吃饭，老郭见他们今天果然又来了，而且连镇长何树清也在，可谓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地一打听，李亚东说下午签合同，那就更是眉开眼笑。
    一行人只点了十道菜，但最终上桌的却有十二道，多出一道白斩鸡和梅菜扣肉，问咋回事。
    “送的，你们放心吃，不收钱的。”老郭呵呵笑道：“没啥意思，就是开心。”
    索性李亚东等人也就笑纳了，多喝几瓶酒水便在里面。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门外也挺热闹，这条街上的人明显比昨天多出一些，开了门的店铺也多出几家，老郭刚走出门外不久，大家伙便不约而同地跑了过来，老郭同他们说了什么不难想象，每个人脸上都笑意盈盈，直呼“太好了”。
    “李董，胡总，我敬二位一杯，你们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拯救了我们镇……”
    何树清终于不再刻意遮掩小镇陷入经济危机的事实，酒杯一提后，不待李亚东和胡生彪二人回话，直接一口闷。
    ‘早有这种思想觉悟还用得着挨骂？’李亚东心想，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终究提杯喝了一口。
    不管屋内屋外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但众人虽然兴奋，总体来讲却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而据此不远的酒厂之中，场面就完全失控了。
    随着上午那百多位中层以上的领导干部结伴返回宿舍区后，酒厂即将重新开工的消息便火速在整个宿舍区内蔓延，如同干燥深秋的一场大火。
    而与这则消息同时传出的，自然还有新老板决定返聘7000名老员工的消息。
    如果说酒厂重新开工让住在这里以厂为家的老员工们欣喜若狂的话，那么这则消息，就简直不亚于一场十七级地震。
    瞬间将他们积压心头已久的所有苦闷、烦恼、压力、戾气……震得支离破碎。
    “老赵啊，下午砖瓦厂那边还去开工吗，要去就赶紧吃饭。”有人站在三楼走廊上扯着嗓子往楼下喊。
    “开个屁嘞！老李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大事小事分不清啊，赶紧着手把你过去的精干老部下都召回，还开工……怎么，家里没米了？没米上我家吃！”
    “是不是啊，家里米倒是还有点，就是没菜。”
    “多大点事，一顿萝卜青菜换你这位仓库主管将来的一顿好酒好菜，值了！”
    “哈哈……那我可真来了。”
    “来来来，把弟妹和孩子都带上……”
    整个宿舍区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像这样的对话随处可见，中午吃饭时就好像过节一样，其实大家都不宽裕，但只要家里有的，便不再藏着掖着，纷纷喊那些条件更差的邻居过来吃饭，大气异常。
    但其实这才是他们的本性。
    几十年的老同事，又怎舍得看对方以面粉糊糊度日？
    以前不喊，或是少喊，那是因为前路黑暗，连自家米缸什么时候见底都不清楚，不敢大方。
    而受到邀请的人也都不拒绝，这事换昨天都不可能，因为很清楚现在谁家都不好过，不愿给人家添麻烦和负担。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已经官复原职，老大板李董上午也开了口，说一个礼拜之内就会让工厂回归正轨，而等工厂重新开工后，他们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不怕了！
    现在欠下的人情，不日定当百倍奉还，他们有这个能力！
    李亚东一行吃完饭后再走进工厂时，明显发现里面的情况有些不一样，早上过来还显得冷冷清清、一片凋零的工厂，仿佛一下活了，那些之前还“龟缩”在厂区宿舍里的老职工们，纷纷走出家门，或是徒步，或是蹬着自行车，来来往往，显得十分匆忙。
    有种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地想将中午得知的好消息传递出去的意思，似乎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干劲。
    无论谁见到他们一行，都会立马停下来恭敬地打招呼，不知道怎么叫，就叫“领导好”、“老板好”。
    那种源自肺腑的激动与感恩的表情，是根本不可能装出来的。
    “灵溪，又活了！”钟云路目视着此情此景，无限感慨了一句，老泪纵横。
    “别灵溪灵溪的，一个倒闭的名字我可不想要，对吧，老弟？”胡生彪很不通人情地讲。
    钟云路：“……”
    “那是自然。”李亚东笑着点头。
    他可没有捡人家破鞋穿的想法，当然，主要还是他了解过，灵溪酒的定位实在太低，美其名誉“醇享至尊版”的酒，一瓶都没超过10块钱。
    那还混个蛋蛋？
    他与胡生彪加起来至少10亿资金投进来，可是要做五粮液一直想干却没干成的那件事。
    酒水的品质与档次需要重新定位，那名字自然也得改。
    不过此事不急，下午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搞定土地转让，以及工厂买断的相关合同。
    这事说来复杂，换成一般人不谈他个十天半个月才有鬼，甚至更久。但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李亚东就好似一座大山横在那里，何树清即便想要讨价还价，也生不起那个胆子。
    当然，他其实本身也没有这个想法。
    在他看来，只要能将李亚东和东方红集团招商引资到镇上，工厂白送出去都行！
    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他是真有这个想法，那得是多大的政绩？
    反正工厂又不是他的，对不对？
    不过挺无奈的是，光他想没用，此事虽然由他在处理，但上面是有硬性标准的。
    依旧是上午的那间会议室，众人刚一坐下，还不等买方询价，卖方就很直接将低价呈上来了。
    何树清从秘书手中取过一份厚厚的文件，隔着桌子递到李亚东手中，笑着说，“李董，胡总，这份文件你们看看，是上面关于酒厂变卖给的标准和政策，按规矩……呵呵，但规矩毕竟是死的嘛，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哟！思想升华得挺快的吗？现在知道开诚布公好了？
    李亚东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后，打开文件翻阅起来。
    胡生彪同样凑过脑袋。
    等将一式二十几页文件认真浏览完后，俩人相视一望，便笑了。
    各种利好政策就不提，譬如三年税务减免什么的。知道这家酒厂的卖身价是多少吗？
    3800万。
    这是李亚东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且这3800万中还包括20年的土地承包费用。
    他原本和胡生彪捋了捋，寻思着想盘下这座酒厂，至少需要8000万人民币。
    如今却连一半都不到。
    3800万能够建起这座酒厂、包括里面的各种配套设施？
    李亚东干过这么多家大型工厂就清楚，绝不可能！
    所以上面给到的这个底价，毫无疑问真是底价，是怕酒厂放在那里荒废了，从而给出的赔本价格。
    “老弟，这也就是你啊，我来，肯定拿不到这个价格。”胡生彪挺有自知之明地说。
    而这时，何树清也笑着插了一句，“我也不瞒着胡总，确实是这样，上面虽然给到这个价格，但如果酒厂这么快卖出去，肯定也会询问和调查，这也就是李董，我有把握搞定上面。”
    “哈哈……”胡生彪大笑，“所以说嘛，找我李老弟合伙做生意，那必定稳赚不赔嘛！”
    李亚东耸了耸肩，也没啥好说的，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地位，走出去确实能感觉到在方方面面都受到优待。
    所以人们才常说，越有钱的人越好赚钱，就是这个道理。
    “那就签吧。”
    这个价格还能说啥？
    几乎白捡的一座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