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年代

    万家灯火，礼花齐鸣。
    在十数亿中国人的翘首以盼之中，1995年的春节终于来临。
    大年三十这晚，李老家热闹非凡，由于人太多，一张桌子根本坐不下，不得不在东厢房的堂屋里宴开两席，新添置的29寸长虹电视第一次派上用场，大家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观看春节联欢晚会，所谓的阖家欢乐、其乐融融，大抵便是如此。
    彩云碰了碰三娃，三娃赶紧扭过头来，问，“啊，怎么了？”
    彩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敬杯酒？”
    俩人过去哪里吃过这种年夜饭，一家几口子坐在一桌，搞条羊腿或剁半扇猪肉大快朵颐一顿，也就是年夜饭了。
    眼前的场景，他们只偶尔在电影或电视里才见过，那些感觉尴尬无比的恭喜话，在老李家每个人却都说得熟稔无比，而且丝毫不显尴尬。
    三娃从内心里是排斥的，让他说这种话不如让他去大漠宰头狼来得轻松，但想想这段时间老李家所有人对他和彩云的照顾，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彩云见此，同样端起一杯红酒站了起来。
    “那个……”三娃尬笑一声道：”我嘴笨，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反正……我们一起祝大家新年快乐。”
    说着，酒杯一抬，就准备干了。
    彩云也一样。
    大家笑容满面，李亚东却对大侄女李婷婷使了个眼色，李婷婷顿时会意，起身拦住了他们，“别急嘛，这样喝多没意思，既然是你们俩夫妻敬大家的酒，我提议，得喝交杯，大家说怎么样？”
    “好！”
    有热闹不凑就是王八蛋，彩云和三娃的事情老李家人现在都知道，也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个懵懵懂懂，一个不知道主动，得逼啊！
    不然猴年马月看起来才像一对夫妻？
    “这……”三娃挠了挠脑壳，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彩云。
    彩云则一脸娇羞，低着脑袋不敢看人。
    “马开山，像个爷们好吗，难不成还要你媳妇儿主动挽你的手？”李亚东白眼一翻，实在看不下去。
    他已经给二人创造过无数机会，就说上次一起出去玩吧，看电影的时候彩云已经吓得往三娃怀里钻了，但你猜他当时干了啥？
    啥都没干！
    就像个电线杆子一样，一动不敢动。
    回来李亚东了解情况后，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你丫伸手抱过去，拍拍人家肩膀、安慰安慰，能费多大力气？
    “哦……”三娃这才深吸一口气，尬笑一声，伸手挽向彩云的胳膊。
    彩云就任由他挽着，甚至还主动配合了一下。
    李亚东看到这里，也算长出口气。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努力了这么久，彩云终于意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单身，有了丈夫，有些事情也愿意顺着他。
    李亚东觉得有了这样的感情基础后，待他最后的终极必杀技使出来，这件事情也就彻底妥了，再无后顾之忧。
    他在五道口的那两套房子之前都没装修，主要不差房子住，自然也不可能出租，前几天已经让人进去安装水电了，再简单搞搞，大约一个月就能完工，特地交代主动要求帮忙的大炳只买一张床，到时候三娃就算再慢热，应该也会忍不住地往上拱了。
    乡下孩子娶个媳妇儿，也真心不容易，怪不得李亚东以前还听说过一个段子，说新郎官洞房花烛的晚上急得上跳下窜，实在没辙，只好跑去敲父母的门，问“爸妈，怎么弄啊”？
    希望三娃这臭小子最好不要过来问他这事。
    初一在家里待了一天，初二李亚东就开始拜年，今年还多了一个跟屁虫——李二宝。
    他硬要跟去，打的什么算盘李亚东一清二楚，主要他爸正和耿爽阿姨筹备婚礼，没什么时间陪他，看这小子可怜，也怕他胡思乱想，李亚东也就答应了。
    结果可想而知，第一天还算好的，都是长辈家里，但也都给了压岁钱，就连对比起来条件最差的赵无衣家，周国强也很豪爽地给了整整一百块。
    主要他们过去都在受李亚东的恩惠，而他一没结婚、二没孩子，想要回报一下都不容易，这次也算逮住了机会。
    后面几天就完全有点搞大发了，到蒋腾飞家，他岳父老钟封了一个很厚的红包，李二宝偷摸着拆开一看，差点没吓出心脏病。
    而这都算轻的。
    接着到小猛家，他今年刚走马上任，到南方当了酒厂副总经理，手上掌管着数亿资金，对李亚东有多感激自不用提，中午吃完饭临走时，硬塞给李二宝一个自制的红包。
    你想想，都用红纸糊、自制了，那说明什么？
    说明市面上卖的所有红包都不够规模。
    整整一万块！
    李二宝小心翼翼地扯开一个角，瞥一眼后，差点没抽过去。
    他觉得吧，自己的拮据日子终于到头了，从此天大地大，他最大，还能有谁比他有钱？
    当然，是他的那些同学。
    自己一根火腿肠吃一半吐一半，一包方便面拆开了只要卡，面就赏给小弟们吃……
    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大年初五，年肯定还没拜完，但李亚东也没辙，只能电话问候了。
    晚上。
    李二宝正带着琪琪在院子里放烟花，云彩抱着小宝在旁边凑热闹，已经长成大人的赵志强也在。
    “琪琪，咋样，这烟花牛不牛，一炮两响呢！”李二宝手里拿着半炷红香，昂着小脑袋瓜说。
    旁边的琪琪一脸崇拜，笑嘻嘻地问，“嗯，二宝哥，真漂亮，你哪儿买的，很贵吧？”
    她琢磨着如果价格合适，她也去买一些来玩，印有白雪公主的羽绒服口袋里揣着二百块，她妈说是给她的，但她没用过这么大的钱，不知道该怎么用。
    “不贵不贵，也就十块钱一个，便宜！”
    李二宝说得轻描淡写，但琪琪听得却一脸悻悻，十块钱一个，她有点舍不得，十块钱该可以买多少作业本和棒棒糖啊！
    而旁边的彩云则尴尬地笑了笑，神情有些恍惚，她从小到大花过最多的钱，就是脚上的这双黑色皮靴，九块七毛钱，还是她夏天的时候在山上摘草药挣的。
    她一个二十岁的人，竟还比不上一个几岁的孩子有钱。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啊！
    “李二宝！”
    堂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咋了小叔？”李二宝头也不回地问。
    “进来，咱们算算账。”
    李二宝瞬间呆立当场，机械式地扭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问，“算……算啥账啊？”
    “你说算啥账？”
    臭小子想得倒挺美，以为人家给他的压岁钱他就可以照单全收，反正那个喜欢骗他压岁钱的妈现在也不在了，但李亚东怎么可能让他这么个小屁孩身揣几万块巨款？
    之所以前几天没算账，那是因为怕麻烦，打算一次性收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