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满煜城

    听了香林的话，商煜城忙拿起报纸翻开找了找。果然，社会版新闻的头条就是昨天元旦舞会的照片，不知那些记者从哪里弄来自己在光华大学上课时拍的照片，标题写着“光华女教员移情别恋，汇金二少惨遭抛弃”。商煜城连忙往下看，通篇文章都极尽想象之能事，将她和叶慎、陆景程二人的故事描写得像艳情一般，难得的是居然还有一张舞会结束后她上了叶慎汽车的照片——也不知道那记者是怎么偷偷摸摸拍下来的。
    “怎么会有记者跑到舞会上去呢。”商煜城紧皱眉头，气愤道。
    香林道，“汇金公司的元旦舞会年年都有记者去呀，小姐你不知道？”
    “昨晚的人来来往往，我实在没有注意那么多。”商煜城答了一句，急忙站起身来往客厅里走去。
    昨晚叶慎刚和自己谈过要将和自己的关系保密的事，今天他们二人深夜在一起的照片就堂而皇之地登在了报纸上，也真是太不巧了些。也不知道叶慎有没有看见报纸，有没有想到应对之策呢。
    商煜城边想边拨通了叶慎家里的电话号码，刚响了两声，便有人接了起来。
    “喂——”
    一个女人略有些慵懒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商煜城愣了愣，才镇定道，“请问这里是叶先生的家吗？”
    那个女人也不大惊小怪，只听电话那头一声娇喊，“叶慎！电话——”接着又是抱怨声，“谁这么大清早便打来电话，扰人清梦！”
    商煜城听着对面的声音，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只有叶慎才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来应对外面的流言了吧。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挂了电话。
    刚挂了电话，便听见了敲门的声音。香林原本还要继续追问商煜城和叶慎的事，此刻也只好暂时压抑了好奇的心情，先去开门。
    不知谁这么早就来了。商煜城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正想着，客人便跟在香林身后走了进来。
    “商小姐。”
    “舒先生——”商煜城意外地看着他站起身，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香林去泡茶，商煜城便招呼着舒强到书房坐下。
    舒强刚一坐下便开口道，“我看见了今早的报纸，你和叶先生——”
    商煜城笑了笑，虽说要保密，可是舒强深得她信任，便也不必瞒着，何况此事原本就打算要告诉他。她微微点点头，“报纸上虽然夸大其词，却也算是歪打正着。我和叶先生决定在一起了。”
    看着舒强惊愕的表情，商煜城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事我们并不打算公开。叶先生那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今日守在他那里的小报记者会有别的收获，想必就能将我从新闻里摘出去了。”
    舒强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外见商煜城亲口承认和叶慎的事，他虽然惊讶，却也不是完全意外，他皱着眉顿了顿，“可是陆景程那里——”
    商煜城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棘手的地方。陆景程对我已经有所警觉，虽不至于怀疑到我的身份，可到底还是失了先机。”她看着舒强，“这些日子还要麻烦舒先生替我盯着陆家，以免节外生枝。”
    舒强点了点头，“商小姐放心。”
    等香林送了茶出去，商煜城才接着道，“其实今日就算舒先生不来，我也打算约舒先生见面。还有一件事——”商煜城露出一个十分郑重的神色，“我需要舒先生替我去查一查。”
    “什么事？”舒强见商煜城一脸严肃，忙问道。
    商煜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替我查一查汇金的海运货物入关时——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舒强没料到商煜城提了这样一个要求，忍不住皱起眉头道，“特殊之处？商小姐指的是什么？”
    商煜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先去查一查看。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舒先生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让旁人察觉，切记切记。”
    舒强见商煜城这样说，心知此事绝不简单，便也认真地点头答应。
    商煜城看着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从六年前的罪恶发生开始，舒强便一直是最忠诚的朋友，最正直可靠的伙伴。甚至为了替苏静瑶洗刷骂名、还原真相而丢了公职。而自从自己回来，舒强便不遗余力地帮助她保护她，在得知变故的第一时间冒着被陆家发现的风险来找她——这份情义是多少钱财也不能买来的。
    想到这里，她微笑着对舒强道，“舒先生一向用心帮助煜城的仁义，煜城都记在心里。我听叶慎说过，上海大概免不了要打仗的。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舒先生也该离开上海避一避了。”
    商煜城心里的打算是将苏家在乡下的大宅子送给舒强，权当报答他一直以来的忠诚和用心。
    商煜城突然这样说，让舒强这个刚直的汉子愣了愣，他反应了一瞬才微微一笑，“我好歹也做过探长，若是真的打起了仗，我总归要比那些从未摸过枪的百姓要强些——老祖宗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绝没有避开的道理。”
    舒强的话让商煜城心里微微一震，她从来没想过这样埋头仔仔细细经营着一份侦探社小生意的舒强，居然有这样同赴国难的想法。
    她不由想起了叶慎，那样一个看来潇洒恣意的花花大少，谁又能想到他也不顾一切地投身于救国的事业当中呢。
    舒强看着商煜城，眼里露出一丝关切，“倒是商小姐，也该早做打算才好——其实说起来，过往的恩恩怨怨和好好活着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道理是最平常的一个道理，商煜城从来都明白，只是生活永远比道理艰难罢了。她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舒强也知道这种劝告并不见得有用，便喝了口茶，笑了笑道，“倒是没有恭喜你和叶先生——恭喜你，商小姐。”
    商煜城笑着道了谢，照例问了几句寻找孩子的进展，舒强大概说了说，便匆匆告辞离开。
    第二天的报纸上，叶慎有了新女友的消息果然又登了出来。不但如此，这次新闻的女主角还成了电影明星周萍。据传，叶慎追求周萍已久，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两人一大早从叶慎的房子里出来的照片被拍个正着。
    比起没什么名气的大学教员，周萍当然是受人关注得多，她和叶慎相恋也自然可信得多。商煜城就这样从流言中脱了身。只是虽然从流言里脱了身，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未必如此。
    临近旧历新年，汇金百货更胜往常得热闹。对中国老百姓而言过年就是头等的大事，尽管战争的阴影还笼罩在头顶——甚至有越来越浓重的趋势，仍然无法浇灭众人的热情。
    陆景程看着眼前的写满了数字的文件，突然不耐地将它们一把推开。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来，倒了满满一杯。
    叶慎是报纸上的常客，总是隔一段时间便要登一登他和某些女子的各种秘闻。可是元旦方登出他与商煜城的丑闻，第二天就又爆出他和周萍私会的新闻，到底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呢？
    他还记得叶慎当晚的举动，只因为误会自己对商煜城亲近便对他大打出手，还有过去许多次对她似有似无的维护，这一切似乎都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的确确发生了什么。他曾无数次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暧昧，可是商煜城坚决的否认让他将心里的怀疑压制了下去，直到他发现商煜城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另一面。
    他将对商煜城的怀疑放在心里许久，却仍然想不出其他的破绽。如果商煜城在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份，因此而为了钱财接近自己——那为什么又从未提过钱财方面的要求？
    如果她对自己不是真心的喜欢，而又不是为了金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冷家新首饰店发生的劫案，商煜城直接否认与劫案的关系，可是当时门口的那一声突兀的“叶慎”，难道真是会是巧合吗？
    ——
    看到报纸上的新闻，香林愤愤不平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商煜城终于受不了她的念念有词的抱怨，笑着道，“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慎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了呢。他向来就是这样，你往常跟着他，难道不清楚这些？”
    香林不解地看了商煜城一眼，道，“小姐和叶先生不是向来要好，怎么一点也不生气？”顿了顿又道，“正因为我们是从叶家一直跟着叶先生的人，才知道这些都是谣传呢。虽然叶先生贪玩些，但和那些女人不过是交际罢了，难道娶回家做少奶奶吗？”她叹口气摇摇头，“说起来，也不知叶先生如今是怎么了——这些事上越发没有谱了。”
    商煜城见香林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看看时间，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道，“凭他怎么做，也不必叫你生气成这样。既然你替我不平，我便领了你的情。你今日也不必做饭了，我请你出去吃馆子。”
    香林忙摇头道，“怎么能让小姐为我一个丫头破费！小姐若是想出去吃饭就去吧，我留在家里就行了。”
    商煜城不由分说拉着她去换衣裳，口中说道，“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和我一起去，就当陪一陪我。”
    香林推却不得，只好换了身衣裳出来。
    商煜城见她穿了一身崭新的棉布衣裳，笑了笑道，“今日既然叫你陪我，索性就不要再打扮成这样一副丫头的样子。你倒是身量比我还高些，穿了洋装一定比我好看，去换一身我的衣裳吧。”
    说着，也不管扭捏的香林，选了一套衣裳扔给她，催促她去换。
    香林半天才从房里出来，一边捏着衣角一边红着脸道，“我换好了。”
    商煜城一看，笑着道，“我的眼光再准不过的，果然我们香林也是美人呢！”
    香林的脸更红了，“我一个丫头算什么美人，小姐就不要取笑我了。”
    商煜城笑着穿上大衣，“走吧。既然我说了你不肯相信，那就出去叫旁人看看你到底算不算美人。”
    商煜城知道香林并没有什么机会踏足高档餐厅，既然带她出来，就叫她彻底享受一回，所以也不问她，径直吩咐车夫将她们带到了艾利餐厅。
    点好了餐，服务生先替他们开了酒，两人刚举杯欲喝，商煜城却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位熟人。
    “小姐你笑什么？”香林看着商煜城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咦，叶先生怎么也来了？他难道是来找您的？”
    商煜城摇摇头，面上仍然带着一丝笑容，“我们不过一时兴起来了这里，他如何能知道？何况他佳人在旁，怎么会来找我们？”
    香林一看，叶慎身旁果然跟着一个颇有风情的女人，瞧着甚为眼熟。
    “那位小姐——不就是那位大明星周萍吗？”香林惊讶地说了一句。
    “这顿饭想必吃来很有趣。”商煜城笑着远远看了一眼叶慎，对香林道，“我们是来吃饭的，不必管他们。”
    叶慎刚从门外进来，正和领班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周萍却自顾自走到吧台前面，点了杯酒喝了起来。
    香林远远地朝着周萍送了个白眼，转脸低声道，“这真人可比杂志上难看多了。”
    商煜城笑着道，“你觉得好不好看不要紧，叶先生喜欢就好。”
    香林抬头看着商煜城，“叶先生一向肯对小姐献殷勤，如今这样，小姐难道一点也不介意？”
    商煜城摇摇头，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叶慎终于聊完了天，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往桌子这边走来，没走几步便一眼瞧见了正气定神闲同香林喝着红酒的商煜城。
    她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叶慎，“叶先生——真巧！”
    叶慎乍见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商煜城，不由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也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商小姐，你也来这里吃饭？”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