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老虎

第79章


  樊云山忽然道:“因为他是唐玉。”
  樊云山今年已五十六岁,在江湖中混了大半生,这麽样一个人,无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至少总有一样好处。
  一这种人一定很识相,很知趣。
  所以他很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他一直都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开过口。
  但是他还想活下去,活得好些,如果有机会表现,他还是不肯放弃。
  丁弃道:“因为他是唐玉,所以才没有死?”
  樊云山道:“不错。”
  丁弃道:“是不是因为老天故意要用这种法子来罚他这种人?”
  樊云山道:“不是。”
  丁弃道:“是为了什麽?”
  樊云山道:“因为他是唐家的人,中的是唐家的毒,他对这种毒性,已有了抗力。”
  丁弃道:“抗力?”
  樊云山道:“如果你天天服砒霜,份量日渐加重,子久了之後,别人用砒霜就很难毒死
你,因为你对这种毒药已有了抗力。”
  丁弃说道:“既然唐玉对这种暗器上的毒,已有了抗力,为什麽还会变成这样子?”
  樊云山道:“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是独门配方,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
  丁弃道:“你也不知道。”
  樊云山道:“可是我知道,如果这种暗器上的毒药,是种新的配方,唐玉虽然已对其中
某批匕成分有了抗力,对新的成份还是无法适应。”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毒药的配合不但神秘,而且奇妙,有些毒药互相克制,有些毒
药配合在一起,却会变成另一种更剧急的毒,这种毒性虽然毒不死他,却可以把他的知觉完
全摧毁,甚至可以使他的经脉和关节完全麻木。”
  丁弃道:“所以他才会变成这麽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樊云山道:“因为他身体里大部分器官都已失去效用,只不过此死人多了一口气而
已。”
  丁弃看着他,道:“想不到你对毒药也这麽有研究,你是是也炼过毒?”
  樊云山道:“我没有炼过毒,可是炼毒和炼丹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炼丹的人只要有一点疏忽,也会变.一这样子。”
  丁弃道:“这岂非是在玩火?”
  樊云山苦笑道:“玩火绝没有这麽危险。”
  丁弃道:“你为什麽还要炼下去?”
  樊云山沈默着,过了很久,才黯然道:“因为我已经炼了”
  因为他已经骑虎难下,无法自拔。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无论是对他的朋友,还是对他的仇敌,都是个问题。
  丁弃道:“这个人好像已死了,又好像没有死,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麽办了。”
  无忌道:“我知道。”
  丁弃道:“你准备怎麽样?”
  无忌道:“我准备送他回去。”
  丁弃道:“回去回到那里去?”
  无忌道:“他是唐家的人,当然要送回到唐家去。”
  丁弃呆了。
  他的耳朵和眼睛都很灵,可是现在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忍不住要问:“你在说什麽?”
  无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说我准备把他送回去,送回唐家去。”
  丁弃道:“你要亲自送他回去”
  无忌道:“是的。”
  灯油已残了,月色却淡淡的照了进来,这古老的财神庙,竟变得彷佛很美。
  他们还没有走。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我们为什麽不在这里坐坐聊聊天,喝点酒”
  於是樊云山就抢着去沾酒。
  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居然要去替叁个年轻小伙子去沾酒,这种事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很
荒谬,无法忍受。
  鄙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相信无忌和丁弃绝不会食言也不会重提旧事找他算帐,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已经完全
原谅了他。
  从他们说话的口气里,他听得他们心还是看不他的。
  鄙是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去计较。
  他只希望他们能让他回家乡去在那里谁也不知他曾经做过细,还是会像以前那麽样尊敬
他,把他当朋友。
  现在他才知道,一个人贾在不该做出朋友的事否则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他已经在後悔。
  唐玉已经被抬到那张破旧的神案上,无忌还扯下了一幅神帐替他盖起来。
  冰雀儿也不知从那里找出了几个蒲团,盘膝坐着,看着无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最
近我常听人说起你?”
  无忌笑笑:“想不到我居然也成了个名人。”
  一个人开始有名的时候,自己总是不会知道的,就正如他的名气衰弱时,他自己也不会
知道一样。
  冰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浪子,在你成婚的那天,还去宿娼。”
  无忌笑笑,既不否认,也不辩白。
  冰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赌徒,重孝在身,就去赌场里掷骰子。”
  无忌又笑笑。
  冰雀儿道:“有人说你非但无情无义,而且极自私,甚至对自己嫡亲的妹妹和末过门的
妻子都漠不关心,有人甚至打赌,说你就算看见她们死在你面前,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无忌还是不辩白。
  冰雀儿道:“所以大家都认为你是很危险的人,因为你冷酷无情,城府极深,而且工於
心计,连焦七太爷那种老狐狸都曾经栽在你手里。”
  也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家也都承认你有一样好处,你很守信,从不欠人的债,在你
成婚的那天,还把你的债主约齐,把旧帐全都算清。”
  无忌微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算准了他们绝不会在那种日子把我迫得太急,因为他们
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冰雀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只不过表示你很会把握机会,也很会利用别人的弱点,所
以才故意选那个日子找他们来算帐。”
  无忌道:“这样做虽然有点冒险,可是至少总此提心吊胆的等着他们来找我的好。”
  冰雀儿道:“不管怎麽样,你对丁弃总算不错,别人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个不孝的孽
子,扳师的恶徒,你却把他当朋友看待。”
  无忌道:“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想利用他来替我做成这件事,所以,我只有信任他,只
有找他帮忙,唐玉和樊云山才会上当。”
  他笑了笑,道:“何况我早就知道他既不是孽子,也不是叛徒,有关他的那些传说,其
中都另有隐情。”
  冰雀儿当然也知道,丁弃离家,只因为他发现了他後母的私情。
  他杀了他後母的情人,逼他的後母立誓,永不再做这种事,为了不愿他老父伤心,他一
定要瞒起这件事。
  他父亲却认为他忤逆犯上,对後母无礼。
  所以他只有走。
  他叛师,只因为有人侮辱了金鸡道人,他不能忍受,替他的师父约战那个人,被砍断了
一条手臂,他师父却将他赶出了武当,因为他已是个残废,不配再练武当剑法。
  无忌道:“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变成他这种脾气的,可是像他这种人,只要别人对
他有一点好,他甚至愿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冰雀儿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你才对他好?”
  无忌道:“至少这是原因之”
  冰雀儿道:“听你这麽样说,好像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
  无忌道:“我本来就不是。”
  冰雀儿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无忌道:“可惜什麽。”
  冰雀儿道:“可惜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坏人太少了。”
  丁弃笑了:“这个雀儿虽然又刁又狂,但一个人是好是坏,他至少还能吩得出的。”
  冰雀儿道:“这个雀儿也还能分得出谁是个朋友。”
  无忌看着他们,道:“你们真的认为我是朋友干.”
  冰雀儿道:“如果你不是个朋友,我跟你说这些废话干什麽?”
  无忌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世界上真有你这样的呆子,居然要交上我这种朋友。”
  冰雀儿道:“呆子至少总比疯子好一点。”
  无忌道:“谁是疯子?”
  冰雀儿道:“你。”
  无忌笑了。“我本来以为我只不过是浪子,是个赌鬼,想不到我居然是个疯子。”
  冰雀儿道:“现在上官刃虽然做了唐家的东床快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我想他
心里一定还有件不痛快的事。”
  无忌道:“为什麽?”
  冰雀儿道:“因为你还没有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次又生,没有把无忌也一起杀了,上官刃一定很後悔。
  冰雀儿道:“如果唐家的人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一定也很希望能把你的恼袋割下来,让
唐玉的父母叔伯,兄弟姊妹都去看看。”
  他叹了口气:“现在你居然要把唐玉送回去,好像生怕他们找不到你,如果你不是疯
子,怎麽会做这种事?”
  无忌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很凄凉。
  只有一个隐藏着很多心事,却不能说出来的人,才会这麽样笑。
  他笑了很久,笑得脸都酸了。
  他忽然不笑了,因为他已决定要把这两个人当作朋友。
  有很多事虽然不能向别人说出来,在朋友面前却不必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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