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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剑仙风骨 第九十四章 山雨欲来


    或许,就这样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吧。衣衫单薄的风沫羽静静坐在牢狱角落,此时的她安静得就像邻家的一个小姑娘,任谁也没办法将她和国师府龙跃境刺客这个可怕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风沫羽不在意牢狱外几个狱卒对她的议论,也不在意听涛阁那小子那天按捺不住给自己的不算轻的两掌,更不在意身上几颗困龙钉封住了全部灵气。她只要知道,那个青衫男子不会死就是了。
    不过,还是没办法问心无愧啊……自己让姐姐失望了,没有成为天下最好的刺客。
    但姐姐那么温柔,一定不会怪自己的吧。
    风沫羽还会想起,那天,在那个一样代号是刺的女子的坟前,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背影拄杖蹒跚着渐行渐远。那坟里的,是他的女儿。本来只要他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奸诈贪婪,坟里躺着的,应该是跪在坟前的她,而不是他的女儿。
    风沫羽从来不会相信在镇北辖境的一切见闻。就像在国都龙阙,到处都是对国师的赞扬之词一样,在镇北辖境自然就全是对那位风沫羽从未见过的镇北王的溢美之词。同样,国都官场上下,江湖民间,对镇北王的无数非议与在镇北辖境人们对国师府的憎恶,又是半斤八两。
    她的义父早就与她讲过,立场不同而已,都无关对错。镇北境内的人要想有安生日子,就得拥戴他们的王;国都内上上下下,要想有条活路,同样得多看看国师府的脸色。
    下层的人,终归是裹挟在大的利益之中,他们的对错是非,也同样被太多东西左右,国师府和镇北王双方谁对谁错,两边的人都没有发言权。
    至于手段,风沫羽身为国师府刺客,见到的国师府手腕自然要多一些,似乎就是国师府更阴暗了?当然不是。镇北王有今天的声望,见到的血就少了?昨天那个红了眼的吴什么,在被司徒芳和她风沫羽血洗宗门之前,不也被镇北王府抄过一次家,灭了满门?大名鼎鼎的奎木崖,可是连她这种不怎么关心两边江湖事的人都听过的名号,也就一夜之间,不就从人间蒸发了?
    “现在,还远不到太平盛世,想要将来不见血,现在见血就得干净利落一些。”
    义父说的话,露骨却也比镇北王府的假仁假义来的直接,来的舒服。
    就像她风沫羽本就是一个怎么都是死的刺客,镇北王府那当堂供奉却还假惺惺将她从那吴姓小子手下救下来;收归牢狱又假惺惺治好了自己的伤,有什么意义呢?指望她风沫羽承了这点情,多说些国师府的内幕?让人笑掉大牙。
    问斩而已,一刀刀刮肉的凌迟她都不怕,还怕这个?
    当然,风沫羽不知道,镇北辖境并没有凌迟的刑罚。
    人得了闲,总会想些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东西。思来想去了那么久,风沫羽最后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傻小子,一个人的时候能不能照顾好他自己啊。再遇到国师府刺客,还那么好骗,真的会死的……
    希望他以后,更厉害一些,更强大一些,也更聪明一些……
    遇到的人,也要更好一些啊。
    ……
    “为了一个小小的龙跃境刺客,跟镇北王府闹上过节,还暴露境界,值得?”两鬓微霜,颇有气度的中年人没有抬头,好像只是棋盘之外的闲聊一般。
    “龙跃巅峰而已,只要没到宗师,在您们这些大人物眼里,都是‘小小的’。”黑衣年轻人安静沉稳,缓缓落子。
    戚敛哈哈大笑,随意落了一子:“怎么,还嫌岳父说错话了?”
    听涛阁云起道人,也是龙跃境。
    吴凌阙见戚敛无意再下,也就收了棋子。毕竟是自己岳父,下棋自己就没办法大开大合过分狠辣,终归有违本心,也下得并不舒心,不算美事。
    “不想瞒着岳父。云起虽然与我无亲无故,理念也大错特错,在您们眼里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龙跃境小人物,但他实实在在教导了凌阙多年。不是因为听涛阁这份仇怨,我甚至都不会吊着一口气来荒虬岭,更不会有机会在这里与您对弈。”
    戚敛点点头,没有什么不悦。
    “能开诚布公,是好事。”
    黑衣年轻人缓慢收着棋子,目光深邃:“岳父,凌阙现在修行功法,确实狠辣无情,我也越炼越像怪物。但我对恩情,向来看得重。”
    戚敛站起身,拍拍吴凌阙的肩膀:
    “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镇北王府忽然这么护着一个国师府的丫头,但有那么大的江湖压力,该死还是得死,你的杀意也不用再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水到渠成就好。”
    吴凌阙点点头,没有多作解释,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问题。意难平而已,修心不够。
    他站起身,送戚敛离开。
    像是想起什么事,已经转身准备下山的戚敛又回过头来:
    “监斩那天,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现在的荒虬岭,明里暗里,牵动了太多方的利益,意外也自然可能会多些。
    吴凌阙目光幽幽,两只眼睛黝黑得像是能将周围的光芒都吸进去:
    “今晚我会破到神起境。”
    吴凌阙破境,如今确实如喝水一般简单了,只是地下囚牢多死几个人的功夫而已。那些需要他来审问——或者说来抽取记忆的囚犯,太多太多了。
    戚敛不再说话,默默转身下山,走着走着便好像融进了周边的环境,消失在吴凌阙的视野。
    这就是化生境,吴凌阙至今没有摸到的化生境。
    所以,吴凌阙知道,路还很长。
    只要他能吞掉一个实实在在的强大化生境,打破那个境界瓶颈,就像当初吞掉那个底子格外扎实的秋水派天才一样,他今后跻身化生境就会像他现在跻身神起境一样简单,不必在意质,靠量足矣。
    ……
    这一日,冬日反曝,让刑场周围围观斩首的看客们都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气氛更加热络,人心也更加浮躁。
    这样的斩首,镇北辖境人向来是喜欢看的,大快人心且过瘾,哪怕是在书香气格外重的墨集镇当中,斩杀国师府谍子也是件被人津津乐道的快意事。
    更何况,听说今天斩的,是一个背了一个宗门性命的十恶不赦之徒。这可更是一件大事了,连附近江湖里一些平时不怎么出现“大侠”都会买点酒,隐藏在人群中默默观看。他们的境界在真正的大宗门的眼里自然不够看,但在平民眼中,只要“嚯嚯”斩出刀光剑气的,哪个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一想到自己今天随便攀谈的那些长相普通,没什么出彩处的背剑汉子有可能就是那些活在演义小说里的隐世侠客,好事的真正普通汉子就更来劲了——多攀谈两句,假如被看上了资质,说不得也能也学上些把式,岂不美哉?
    但当押解的刺客一步步走上刑场时,一直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
    风沫羽个子不高,因为在牢房也没怎么受到拷问,此时白色的囚服甚至可以说得上干净整洁。她披散着头发,面目干净,也就能让场下众人看得清楚容貌。
    个子小巧的她肌肤雪白,五官精致,目光平静而深邃,就像是忽然降世在这刑场上,戴着枷锁的仙子,坦然面对着刽子手手中的砍刀。
    下面围观人群中,有些汉子已经看得有些呆了;那些闲来无事的少年,心中更是已经泛起了莫名的情愫;一些也壮着胆子来凑热闹的婆姨,看不住自家汉子的眼睛,倒是恨不得刀子更快一些,但终归是少数。
    “是不是搞错了啊?”
    场下,终于有人问出了很多人想问却不敢问的一句话,一时间,也就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看着不像坏人啊?”
    “这么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能灭了一个宗门?”
    “就是,这么大年纪,能有那么大能耐?那宗门是不是也太差劲了?”
    几个跨刀走江湖的轻浮汉子已经管不住嘴巴,反而开始怀疑是那个被灭的宗门太不管事。
    还真不怪围观的人起哄,以往不是没斩首国师府女刺客,但那些人要么灰头土脸,已经看不太清容貌;要么一看就是所谓的“妖艳贱货”,同样不会让人心生怜悯;再不济,真长得国色天香,人畜无害,这么大个罪名,好歹年龄要再大一些吧?那姑娘看样子也就及笄没几年,肯定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能灭了一个宗门?
    抓人抵罪的事镇北王府肯定不可能做出来,那也就只能说明那个宗门是真的不顶事了。
    一个黑衣少年静静坐在监斩台上,哪怕相距很远,一声声对听涛阁的非议依旧全部清晰地传进耳朵中。
    “别动怒。”他的身边,一个绿衣姑娘轻轻抓住他的手,让吴凌阙冰凉的双手有了一点点暖意。
    吴凌阙笑了笑,双手盖住戚雪的手,柔声道:
    “有点生气,但不会怎么样的。”
    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永远不会感同身受。吴凌阙自然明白这一点,那些看客,永远也只是看客而已。人生个中冷暖,只有自己最清楚。
    至于旁人,看到了哪一面,就会以为哪一面是真实的。
    此时刑场中浑身困龙钉的风沫羽确实人畜无害不错,但台下众人,谁都没见过她那晚面无表情杀掉大师兄大师姐后,再面无表情来杀他吴凌阙的模样。
    吴凌阙一只手一直轻轻握着戚雪的手,另一只手收进袖中轻轻攥紧,死死盯着场中根本没有一丝狼狈模样的风沫羽,眼神更加怨毒。
    不公平!不公平!
    那晚的同门,哪个不是受尽折磨!经脉尽断的三师兄就死在他吴凌阙的面前!师父在房中化为一滩脓血!凭什么罪魁祸首却可以死得这么干脆,这么坦然!
    明明交给他吴凌阙,吴凌阙可以挖出镇北王府想要知道的所有!
    就因为他吗?就因为那个家伙!就因为那个家伙是王府的人?就像当年就因为高山袅是王府供奉,哪怕无论老少,灭了他奎木崖整整一门,依旧只是简单的禁足半年?
    几百条性命,禁足半年!呵呵......
    吴凌阙压下心头的躁动,目露凶光望向王府的方向——一切,都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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