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晚上,云景去给璟源送饭。她知道,金虹氏已经跟璟源谈过了,不知他的想法是否改变了。但愿他如天后所愿,迷途知返啊。
“李云景。”
云景刚走到帐篷门帘前,就听到璟源叫她。
“殿下。”她回答,然后掀开门帘进去。
璟源半卧着,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
“你的丹药还真是灵。回头多给我点儿。”
云景笑道:“我们观里炼制的丹药,大多都送去了皇宫,你还嫌不够啊?”
“我从前对许暮尘不以为然,一颗他炼制的丹药都没吃过。”
“我师父是得道高人,你不要以为是天神下凡就瞧不起人。你是投胎投得好,生在了天帝家,你若生来就是凡人,道行可比不过我师父。”
璟源不屑道:“你做了凡人还真是见识短浅。他若真是道行高深,怎么还未成仙?难道东华帝君不能慧眼识珠吗?”
“我师父是自愿留在人间,愿为平定战乱,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赴汤蹈火,他心怀苍生,克己奉公,比一些自以为是的神仙强多了。”
璟源不想跟云景吵,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云景赌气,一勺一勺很快地喂饭给璟源吃,璟源只拿眼睛瞪她,勉力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是不是觉得还是做神仙好?吃饭睡觉这等事,可有可无,也用不着人伺候。”云景一碗饭喂完,还嫌刺激他不够,又说这样的话来揶揄他。
璟源舒了口气,又半躺回去,说道:“原先觉得凡人太苦,现在感觉,也有舒服的时候。有美人在侧,尽管饭喂得快了些,也还是种享受啊。”
“不求上进!”云景瞥了他一眼,“你歇着吧,我走了。”
“等等。”
云景刚要拿着碗筷离开,璟源叫住她。
“还有什么吩咐,太子殿下?”
“你可曾见过东岳帝君了?”
云景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是。”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您的母后,天上那位,对您有些不放心哪。”
璟源坐起身,看着云景一字一句道:“不管谁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听。我跟你的婚事,不会改变。”
云景心中警铃大作,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你……可是连天后的意思都要忤逆?”
“我现在不归她管。”
“可你总有一天要回归神位的呀,你还真把这里当作你的安乐窝啦?”
“没错,这里就是我的安乐窝。我也要学你师父许暮尘,就在这凡间待着。他心系苍生,我,心系着你。”
说罢他看着云景的反应。很可惜,没有他想看到的效果。他只好自己先笑了。
云景看着他,无奈摇摇头。这个人说话,总是半真半假,虽然她对他没有兴趣,但是刚刚他认真说话的样子,让云景差点以为他真的对她动情了。还好最后他笑了。
行了数日,使臣们终于抵达了燕城。一路上,云景见多了草寇流民,深切体会到战乱给边疆百姓带来的疾苦,同时也让她对金国更加深恶痛绝。
可是,当朝者却一再卑躬屈膝想要求和。因为宋军暂时败退,燕城实际上已经由金兵驻守。城内也驻扎了不少金国士兵,对宋国百姓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动辄打骂,百姓敢怒不敢言。
云景在燕城内已然看到数个金兵欺压宋国百姓的场景,恨不能拔出长剑杀掉那些鞑子兵,可是想到自己如今是跟着求和的队伍来救师兄的,万不能冲动行事。
金国仗着兵力强大,傲慢得很。据说他们那方负责谈判的是一位皇子,他离燕城的距离比云景他们近多了,然而还迟迟未到,要宋国使臣在燕城等待。
一行人在驿馆安顿下来后,云景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师兄林灵境。
灵境被关押在一个闲置的库房内,连个窗户都没有。云景买通了看守他的士兵,得以跟他相见。
他比从京城离开时消瘦了不少,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一点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云景的眼圈红了,叫了声:“六师兄!”
灵境的眼睛似乎适应了黑暗,对随着云景一同进来的阳光感觉刺眼,过了片刻,才分辨出来人是谁。
“云景?是你吗云景?”他喊出声来,声音却很是嘶哑。
云景走到他眼前,拿出随身带来的水和食物:“师兄,你受苦了,先喝点水吃点东西。”
“师父还好吧?”灵境接过水,大口喝了几口。
云景看清他身上伤痕累累,定是那些可恶的金兵所为。她尽力平复着翻涌而上的情绪,答道:“师父很好。灵境,你再坚持两天,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灵境摇摇头:“士可杀不可辱。我万没想到,自己誓死效忠的朝廷竟是这般没骨气,我只恨他们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让我生受这些日子!”
云景又拿出一粒丹药,伸到灵境嘴边:“师兄,你吃下这颗药,身上的伤很快就能好了。”
“我不吃。云景,你一剑杀了我,我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个国家了。”他的眼中有痛苦,更多的是怨恨。投身报国,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你知道金兵如何凌辱咱们的百姓吗?我怎能生生忍下?我下令发炮,杀了他们几十个人。我拼着活不成了,也要将恶人多杀一个是一个!”
云景的拳头紧紧握起来,她能想象那种场景。看着城外的无辜百姓被凌辱,灵境站在城墙之上,必然义愤填膺。如果是她,也定要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会总是这样的。”云景坚定地说,“总有一天,要教他们尝尝侵犯我们的苦果!师兄,你振作起来,真的打起仗了,就是国家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咱们国家就多一个希望!”
灵境绝望的双眼忽然又燃起希望:“云景?你们此番前来,可是来与金兵开战的?”
云景看着师兄充满期待的眼神,实在说不出口求和的事情。她只含糊说道:“很快,不会再等多久,就会开战的。咱们不能一直被动挨打。”
她把丹药再次递到灵境嘴边,这次他没有拒绝,吞了下去。
“云景,前线太危险,你一个女子还是回家去吧。”
“我对付金兵,还是绰绰有余。”云景勉力露出笑容,“师兄,你好生养着,一定保重好自己,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刚转过身,灵境叫住她:“云景,你不带我出去吗?不是要打仗了吗?”
她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但还是平心静气地回答:“你受伤了,要上战场也要先养好伤。等你好了,咱们一同出战!”
说罢,不及灵境回答,就匆匆离开。伴随着她急促的脚步,泪水也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光洁的脸庞滑落。师兄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残害忠良?
自小她跟着师兄念经修道,虔诚地跪拜神仙,可是如今师兄大难临头,哪位神仙又出手相助了?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又有什么错?
回到驿馆,因为路途劳顿,多数使臣和护卫都歇下了。云景来到璟源的房间,敲门进入。
璟源的伤已经大好,正坐在桌前看一副地图。
他抬眼看到云景的红眼圈,心下了然:“你见过林灵境了?”
云景咬牙道:“我未曾想过,朝廷能让人如此寒心!”
璟源笑了:“你说这样的话,不怕有心人听了去说你有反心?”
“我管谁听了去!”云景大步走到璟源身旁,“咱们不要求和,对他们开战怎么样?”
璟源皱了眉头,放下手里的地图。云景看了一眼,是宋国北部六城的布防图。
“你看这个做什么?你跟我想的一样吗?”云景问道。
“我想什么不重要,顺势而为最重要。你在这里大吵大嚷,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若是刚刚你说的话被齐京他们或者金兵听了去,你非但救不了你师兄,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可是我们来的路上,你也亲眼看到了,边疆百姓流离失所,金兵肆意妄为,这里那还是个容身之处?达官贵族在京城歌舞升平,有谁在意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如果朝廷不为他们做主,不捍卫我们的国家,那大家早晚都要沦为亡国奴了!”
“李云景!”璟源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起身到门口,四处看了一下,然后紧紧关上了门。
“你先顾了自己再去管别人吧!再乱说小心惹来杀身之祸,知不知道你只有一次生命,若你死了,就是永远消失了!”
云景说,“不用你提醒,我都知道。只活一次又怎么样?那我也不能装聋作哑地窝囊生活,眼睁睁看着恶在发生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也要有能力才行!”璟源无奈地说,“如果不是珝离和你师父护着,你今天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如果不是我,恐怕你也活不到现在。你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自己回归神位,而不是去担心那些蝼蚁一般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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