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客栈

第三章 帝女尸与心酸泪


    西华山藏龙涧虽说声名在外,但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没人说的清。
    入口栈道开山而建,穿越山河,为了帝女尸,紫霞真君,熊瞎子师徒想去碰碰运气,路越走越深,预估已经深入到深山峻岭的腹地。两人跑出一段路程后停了下来,亮光之处位于一座巍峨的山峦之中,屹立在万山群岭之上,巍巍高大,耸入云霄,云雾紫气缭绕,栈道旁秀丽壮观。这蜿蜒环绕的栈道就像是天梯,又跨过了天池,一眼望去有龙楼、凤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真的宛若仙境,“仙气”弥漫。
    前方连绵不断的山峦走势极其诡异。这个视角刚刚绕开了亮光,如果不是在这一个水平面上还真难看出山脉的走势轮廓,前方的山脉丑恶粗雄,山体露骨带石,枝脚尖利、破碎,脉络臃肿硬直,一股凶恶的气势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心生畏惧。卦象主凶,有杀诛之势,正是杀龙之势。诡异的是山脉的走势又不符合普通的杀龙决,但看龙势走向,四周星峰侧立,崖壑峥嵘,周围枝脚逆行,乖戾反复无常,异于常态,忘前忽后,行度不随,杀戮之中又暗藏着悖逆的凶相,有吞天灭地之势,让人窒息。
    受于山体构造、岩性、走势等影响,西华山形成了以山峰为主,盆地峡谷,溪涧泉流交织的地貌。山中湿气集中,湿度较大,在山中修行的居士,尽管不停地翻晒衣物,但仍有霉变,院落内的木柱和放在地上的桌椅经常发霉,甚至长出蘑菇。
    进山,对于采药人是极大的考验,手上没几把刷子,心中没点数的人是不会轻易进山的,用一些人的话来说,这采药说透了就是“富贵险中求”。奇特的药物往往生长的地方也是极为奇特的,习性也比较奇特,例如“地藤青”,这种东西用一般肉眼是难以见到的,但采药人多年的经验积累之下,也有了应对办法,进山之时带上一壶蒸馏水,含在口中,朝地一喷,那东西便会如花般绽放,显露在面前。
    据说熊瞎子那双眼睛,直视之下,一公里外也不在话下,进入山中寻找“帝女尸”,幸好穿有紫霞真君用丹油浸泡过的“百兜衣”,入湿雾,水不沾身,进火炉,烟不近人,当然,这也只是紫霞真君的一面之词,沾不沾水,进不进烟,那不是用嘴说的。
    “徒弟啊,‘帝女尸’定然在那莲花峰绝壁之上,我都这把年纪了,靠你了!”
    熊瞎子贴在莲花峰的绝壁上,上面极为湿滑,青苔遍布,若不是有些石刺,手抓的地方都没有,百兜衣从内到外都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牙巴骨上下打架,脚下不听指挥,采樵真他娘的艰辛。他异常小心地分开杂草,搜寻“帝女尸”,奈何山石在湿雾中陡滑无比,一脚踩空,人倒跌下崖,尸没找到,倒是折了左脚,可能命好,不然差点一命呜呼,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将“云里翻”翻起来,纵使是“地上涌”都有些困难了。
    熊瞎子子受伤之后,卧床不起,这人脾气就是好,对师傅没有一点儿怨言。
    紫霞真君见到徒弟,满脸喜色,龇牙咧嘴地安慰说:“遥草高在云上,猴子都爬不上去,从那地方摔下来,要是一般的樵人,尸骨都找不到,你能这般活着,就是人间出了奇迹!,要不我说你有慧根!”
    熊瞎子拉着师傅的手,激动不已,嗷嗷嚎道:“师傅啊,恐怕我再不能进山了!趴在草地上挖点神仙一把抓都是问题了!”一边说着,还一边留着泪,这场面,用熊瞎子的话来说就是一把“心酸泪”,这或许就是“心苦”之后的升级产品。
    老头子仰头哈哈大笑,一面用手帮他拭泪,一面骂徒弟傻:“鬼谷子,入云梦山采药修道,一去不返,还有汉代的东园公唐秉、角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哪个不是长期隐居深山老林?寒泉子追倒骑青牛的仙人,腿都折了……进山樵人,想采得龙宝凤羽、树心叶液、风生肉、莲木夔,哪有不受伤的?你是做大事的人,一脉单传!”
    师徒都是一根筋,听的师傅这么一说,熊瞎子暗暗点头:“吃的苦中苦,方为樵上樵!”只期盼着自己的腿早日好起来。不然,纵有降龙伏虎、通天彻地的本事,也落得个英雄无用武之地,总不可能像孙膑一般整日“车轮滚滚”吧!
    细想之下,孙膑被朋友坑了终身残疾,自己倒是还行,被师傅坑了这一波。
    一日,紫霞真君送来几本破烂书,说是采樵门的秘法,让熊瞎子好好学习学习。这定眼一看,书中秘法要求严苛,功效虚无缥缈,还需要一定武术根基,自己坏了腿脚,看了也是白看。
    临走之际:“徒弟啊,这书中秘法千千万,却是独缺那一味,‘树精抬轿’,这是你师叔三花道人的绝技,你若是有幸学得,虽是残了腿,那跑的却是比寻常之人快数十倍!”
    “那不就上天了吗?”
    “差不多这样吧!”
    此后,紫霞真君完全见不到人影,仿佛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傻傻的熊瞎子心急如焚,让亲戚朋友帮忙打听采霞真君的下落,哪里有什么结果,生怕老头子死在旮瘩没人收敛。
    同治十一年。熊瞎子大病初愈,勉强能够下地,走起路来一拐一瘸,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叫“熊瘸子”了,可他急了眼,一天之内,将寥廓山上古塔门前的石墩给搬了一对下来,证明自己“没瘸”。或许大家也被这股子韧劲感动,到了后来黄泉药铺开张,“熊大爷”的称呼都出来了。
    只是女儿熊念云儿时与人吵架,才会被孩子指桑骂槐,左一个“熊瞎子”,右一个“熊瘸子”,可是你大爷始终是你大爷,那些孩子也受了不少苦。
    当然,熊瞎子心肠好,总是看看孩子缺点啥营养,是否感冒啊,于是就能伺机报复一下,将那种最苦的药开给他们吃,看的那被苦的脸上抽筋,他就很解气。
    紫霞真君早已失去了音讯,找得到的,唯剩下师徒二人进山的衣服和背篓,还有那几本虫吃狗咬的破烂书。
    熊瞎子难过了很长时间,师傅这是去哪儿了?思来想去,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最后,熊瞎子狠了狠心带着父母离开了青州,来到了六里地。这里药市繁华,樵夫药人,挑方郎中,贩夫走卒,各式人才荟萃,各样丹药齐全,师傅要是活着,指定会出现在这里。
    熊瞎子腿脚不方便,进不了深山,只能帮人看病,开了药铺,但总是接济看不起病的人,虽说是药铺老板,日子却是很清贫,小狗吃米汤,勉强算过得去。
    过了几年,紫霞真君依旧没有出现,熊瞎子已是而立之年,自己又丑又瘸,皮肤就像蛤蟆皮,古人就有外貌协会,颜值过不去,哪个姑娘能看上他?
    难为情的娶了个六里地本地的姑娘为妻,这个姑娘叫做“沙玛诗”,鼻阔眼大,腰肢粗壮,如雷公转世,脾气暴躁,八字中带四个阴阳差错,嘴唇上面隐隐约约长着胡须,一言不合就锤熊瞎子出气,说起来,这婆娘也不算是纯正本地人,据说是从藏龙涧出来的古彝族人。
    娶妻之后,两人偶采天合,育得独女,倒是生的很俊俏,完全背离基因遗传,熊瞎子请人刻了块门匾,“黄泉”药铺由此得名,生活平淡而踏实,偶尔还有点小幸福。
    紫霞真君留下那套采樵的秘术和器材,自然被打入了“冷宫”。
    那时候,缺医少药,穷人家是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庄稼人害病,大都不吃药,硬抗过去,或用些土方子对付。常瘸子善于做“五虎丹”、“白灵药”、“万应丸”,“催乳剂”,“通产散”能赊药给穷苦人,待来年卖了粮食,再来付药账。若是头晕腹痛之类的小病,便赠与药丸,分文不取;遇到孤寡老人去世或穷人遇丧无钱殓,他也乐意施与棺木,操办后事。
    如此以往,虽其貌不详,但人们见了他,都主动叫他声“熊大爷”。
    只可惜看病赚来的钱财,全被老婆攥在手中,每日只给两三文钱,买油条脆饼。
    时间如白骥过隙,三十年弹指一挥,那脾气暴躁的沙玛诗,早早的驾鹤先去,熊瞎子带着女儿,孤零零地守着药铺,不由得回想起曾经的往事,关于“紫霞真君”的采樵经历,一次次地涌上心头,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莲花峰绝壁之帝女尸、蒙古逆风塘池底之雪莲果、祁连山湊鸣洞中之玉牙子、鄱阳湖莲花池下之陈年莲藕,洞庭湖千汁草,君山绝壁黄莲斛……一个个回忆片段,逐渐拼凑成“紫霞真君”从未模糊的脸庞。熊瞎子不禁叹气:谁人要是娶了闺女,便将破烂书上的采樵秘法传授与他,上线找下线,收他做徒弟。
    忘却,很难,纵使时间的风吹雨打,一些感情也会愈发的勾人心魂,孤独,是魔鬼,随时勾起本已忘却的东西。
    熊瞎子天天触及本草中药,仰仗丹药过日子,紫霞真君教会自己的寻山采樵神通、奇门、异法,似乎早已消失在脑际,但至于是否完全消失,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婆走了,心中寄托少了,对山林的渴望却日渐浓密,多年以前,他可是为了那无人见过的“帝女尸”,敢入藏龙涧,敢从莲花峰攀下去的好汉,不想到岁月凋零了满脸麻子,坑坑洼洼的一张老脸,诉不尽的酸甜苦辣,终于在沙玛诗西归之后,集中地爆发出来。
    是山林的呼唤,慧根忽的开枝散叶,还是对亡妻的思念,想苏轼那般不思量自难忘,甚至晚上闹鬼再梳妆,或者是对“老骗子师傅”的偶然记忆?尘封了半辈子的往事,像木雕古窗外冰冷的月色,一点点打在心上,想着想着,不禁老泪纵横。
    青山翠林今犹在,不见当年丑樵人,樵人已老,但好的是物非人依旧!坏的是物是人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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