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炎纪

    ‘大雪飞龙骑’离开镇雪关的那一夜里，暴雨狂作，刺目的惊雷似能撕开天地一般，不断的闪耀于天际，吓得岚州百姓人人闭户。白瑾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对他来说，没了‘大雪飞龙骑’的镇雪关，也许更容易掌控一些。
    而且他相信，凭长孙洌已经到手的统领之位，自己迟早可以完全拥有这支岚州的最强铁骑。
    大雨在帐外滂沱，一名全身都覆盖在黑色玄甲之下的魁伟将领正默然的站在白瑾身边，这个统领着十万玄甲军的男子，似乎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肯卸下那身沉重的铠甲。
    “许虎，近些天实在委屈你了，秦明那边我已经给了责罚，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再跟他计较，如今大事当前，我需要你们两人同心协力。”白瑾并没有回头，可玄甲男子知道，这些话是在说给谁听。
    “喏！”
    最简短的话语，代表了这位玄甲军统领的态度，自然也代表了玄甲军的态度。
    满意许虎的答案之余，白瑾难得的感到了一丝愧疚。玄甲军善战，天下尽知，可这群在靖州剿杀了无数叛匪的铁血汉子却在岚州陷入了虎落平阳的窘境。
    在秦明毫不遮掩的排挤之下，玄甲军的军资被压缩到了极致，不旦饮食供给可怜到了只有一日一餐，就连营帐的数量都只发放了三成。就在昨天，玄甲军还有一大半的人，过着幕天席地的日子。
    白瑾并非不知道秦明所做的事情，可他并没有介入，在他的盘算里，秦明和许虎之间的争斗越激烈越好。这样他们才会更需要自己的支持。所以只要不发生火并，他也懒得去制约这些骄傲的统军将领。
    可他没想到许虎的脾气竟然是出奇的好，不仅忍气吞声的吃着每日一餐的稀粥，还多次约束手下差点哗变的军士。这倒让白瑾只能无奈作罢，最后匆匆做了个和事佬，算是调停了双方矛盾，以便集中实力来迎接即将发生的大战。
    ……
    不同于镇雪关的跃跃欲试，百里之外的天狼城这些天一直沉浸在某种迷茫之中。蛮族与大炎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和平，尤其是当代大君继位后，更是竭力推动两族相交。商旅畅通所带来的不仅是物质上的富足，还有对大炎王朝更深刻的了解。
    大炎王朝统御五州，麾下铁甲无数。蛮族折腾了千年，也只不过与岚州斗了个旗鼓相当，单是镇雪一关，他们都未能逾越半步。
    遵循传统，习惯性的对大炎人喊打喊杀是一回事，真要是上升到了两族相战的地步，很多蛮族人的心底都偷偷的打起了鼓来。
    以前因为贫苦，蛮族人还有几分挣命而战的勇气，可如今，他们早已经过惯了吃得饱穿得暖的舒心日子。那些骨子里的悍勇，倒是有些不那么真切
    起来了。
    这种不真切，在被白瑾紧紧相逼的这些日子里，显得尤其清晰。
    大合萨在疲倦得即将睡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鼓声，遥远而清晰，那鼓声盘踞在天狼城上空，仿佛是一头巨龙在巡视着它的领地。
    鼓声还未消散，就有一个人慌张的冲了进来。那是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萨满祭司，平时沉稳的他，此刻竟是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谁在敲鼓？又出什么事了？”大合萨见到来着的模样，心下就是一沉，他知道，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是熊族的人！足足有近千人，他们说大君早已忘了祖上的豪烈，只会躲在天狼城中任由大炎挑衅。他们还说蛮族就算死，也绝不能成为大炎的第六个州！他们不愿再跟着如此没有血性的大君，他们要主动出击，去镇雪关，去杀了白瑾和赤阳剑仙！”老萨满急切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看向大合萨的眼神中，甚至充满了血丝。
    蛮族部族之间已经很久没发生大规模的争斗了，尤其是狼熊鹰三个大族之间，至少在面上保持了数十年的和平。
    大合萨微微愣了一下，旋即蹦了起来，吼道：“你……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上千人能做什么？只能让整个蛮族感到分裂！”
    话音一落，他就拉起这位老萨满冲入了外面深夜的寒风之中，直奔着仍旧灯火通明的南城大门飞驰而去。
    城门之下，已经有近千名熊族勇士整装待发。逼在几十名守门的军士的面前，露出狰狞的神态。他们依旧不断敲动着身后的战鼓，而在这些鼓声的震动下，这座算不上古老的蛮族都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在负责此处执夜的是十二铁牙中素有箭神之称的哲别。如同这座城一样，略显年轻的他，正有些难以决断。他只能紧握着腰间的钢刀，神色忿怒的盯着眼前这些企图闯关的人。
    “停下你们的鼓，然后退回你们的驻地！”哲别的高声呼喝在震天的战鼓下显得是那么的无力，这些熊族勇士根本不在乎他十二铁牙的身份，依旧一步紧跟一步的逼了上来。
    “熊族的勇士不会做缩头乌龟，你和你们的大君只会任人凌辱！我们这里有九百八十七名熊族的勇士！让开道路，我们要去杀死可恶的大炎人！”领头的熊族勇士是一个魁梧的汉子，看上去，相貌竟是与金魁有几分相似。
    “战鼓已经响起，熊族会让你们这些懦夫看到，真正的蛮族勇士是什么样子！”
    “鬼弓营！列阵！”哲别见眼前这些人已经不可理喻，也按捺不住怒火。大声喝令之下，城墙上就现出近百名身披黑袍的鬼弓射手。齐齐张弓，纷纷把黑色的箭头对准了墙下想要冲击城门的熊族众人。
    “
    熊族的勇士，绝不怕死！！”这些熊族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当日为金魁而死的护卫们的亲属，他们把死去的兄弟的弯刀挎在腰间，大弓背在背后。铁了心的要奔赴镇雪关，将一腔热血洒下，根本不想去想这么做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哲别气的牙根都有些发痒，他身为十二铁牙之一。不惧怕任何敌人，他自问，就算是现在大炎铁骑打到了门口，他也敢孤身面对。
    如今熊族刚刚迁徙进了天狼城，这在整个蛮族看来，不仅仅代表了三大族的同仇敌忾，更代表了蛮族各部相互倾轧的时代已经结束。若不是大炎逼迫得太紧，只要再给他们大君三五年休整的时间，蛮族绝对会空前强大起来。
    可这些熊族青年居然搞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杀了他们倒是简单，可那样做的话，大君好不容易才维系住的统一局面，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你们这群蠢货！”眼见熊族的人愈发激动，有些人甚至已经将刀抽了出来。哲别忿然厉喝，手中金弓旋即一抖，将一支狼牙箭射了出去。
    “狼牙射日，一箭双雕”哲别之所以能在以弓马娴熟的著称的蛮族中被称为箭神。凭的就是他那无双射术，当年，他只是靠着一张祖上传下来的旧弓，便一箭射落两只翱翔在百丈天际之外的金雕。
    在其成为了铁牙卫之后，更是未曾射空过一箭。如今弓弦响起，熊族众人不免就是一阵心惊，只能默默祈祷，自己不会是第一个死在其箭下之人。
    可箭啸声过后，空气中竟然只剩下一片寂静。熊族勇士在愣了一下之后，急忙低头查看身体。在确定了自己并无损伤之后，才纷纷吁出一口气，算是放下心来。
    领头的那个熊族青年见自己人没有受伤，小觑哲别之意油然而生，刚要出言嘲讽，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回头眺望。
    只见在他们这群人身后的那面战鼓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敲击。牛皮鼓面上，七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清晰可见。
    “一箭七星！”
    见识过哲别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技之后，就连熊族青年再看向前者的眼神也明显多了几分敬意。说到底，蛮族人从骨子里还是以强者为尊的，这一次若不是大君表现得太过软弱，他们也不敢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箭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想要杀死我们这些人，得射空你几个箭壶！”领头的熊族人见到属下开始动摇，心下也有些发慌，他本以为他们会很顺利的闯出天狼城，然后到边境上杀几个落单的大炎倒霉鬼，到时候就可以大大提升自己在熊族中的地位。
    但眼前的情势远超他的预估，这一阵相持之后，双方都有些骑虎难下起来。
    “三息，我给你们
    三息。否则，万箭齐发之下，我不留一个全尸！”哲别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尽，看着天边泛起的幽幽光亮，他明白绝对不可以再拖下去。一旦到了早上，城门前的骚乱注定会吸引来更多的百姓。到时候若是冲突起来，恐怕会让舆情更加难以收拾。
    “怕死的，不是熊族好汉！”可惜这样的话根本无法威胁这群不要命的熊族青年。反倒是激得他们纷纷拉开架势，随时准备拼命。
    “一！”…“二！”….“三…”
    “哲别，住手！”，“三”字未落，一声极度浑厚的声音就从天空中咋响开来。
    听到来人的声音，哲别即将要挥下去的手掌也旋即顿住，头也不抬的急急忙忙跪拜了下去，同时跪下去的，还有城上城下的一众鬼弓守卫。
    能够让哲别如此折服的人，放眼整个苍茫大陆上，恐怕也只有蛮族大君一人。只见此时铁穆干面沉似水，孤身一人踏空而至。虽然没有出手，体外却依旧因为心境的不佳而不断震荡出层层的能量涟漪。
    铁穆干在扫视了一圈眼前的熊族青年之后，缓缓开口，声音中无上的力量和威严让人产生一种不敢拒绝的感觉。“三日…你们给我三日时间，若到时候这里的结果若是不能让你们满意。我就亲自送你们离开‘天狼城’。”
    “大君！”听到大君近乎妥协的话语，哲别猛然抬头，君辱臣死，今天的事情，让他感到了自责，如果他处理得更加妥善一些，自己的君主就不必亲自来面对眼前的这些混账。
    铁穆干没有理会哲别，只是缓缓伸出了手，对着众人轻轻摇摆，说道：“现在，散了吧。三日后，这里，我给你们交代。”
    一众熊族青年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领头的那个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当他看到哲别几乎要瞪出血来的目光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跪拜了下去，然后头也不抬的带着众人，退了回去。
    堪堪赶到的大合萨隐身在一处阴影之中，他有些不敢相信铁穆干居然会对熊族的小辈如此妥协。沉默了一阵之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