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墟,凌晨开档、天亮收市的一种特殊市集。在北方,这样的深夜集市,又称为“鬼市”。在广州,凌晨3点,天光墟门开,那是真正不见光的江湖。
袁秋华和蓝新颜是天光墟的常客。大多数时候,问问价,逗逗乐,瞎转转,消磨时间来了!借着古玩,结识着各路朋友。一见如故,投缘才能同道。
无利不起早,有利不睡觉,当然也想拣漏。但捡漏是慧眼识珠的传奇,是一份意外的惊喜,这意外之喜的获得,或者靠眼力,或者靠缘份。练就一双慧眼,绝非等闲功夫,要交学费,经过滚刀山的肉疼,经过九蒸九晒、失眼赔本的悔恨,一旦有了火眼金睛,便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管是在古玩拍卖会、古董商店,还是在文玩地摊,稀世珍品都在等待一双慧眼。
古玩,是用来玩,不是用来炒。在玩的过程中,不断地收集自己感兴趣的爱好品。玩得开,才能混得好。借助收藏,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你需要的,别人有,别人需要的,你也有,互相交易,自然而然就形成小众的集市。
买卖的藏品,都是几块钱,几十块钱的小玩意,这叫薄利多销。白天去农村铲地皮(挨家挨户上门收购),收旧钱币,收老瓷碗,碰不到漫天要价的,民风淳朴,都很好说话。清钱,小平钱,铜板,铁币,也就几块钱一枚。仨瓜俩枣就给打发了。别小看了,这些小漏,累积起来,收入也很可观呢。
逛天光墟地摊,袁秋华选了一枚崇祯通宝背敕二钱,此钱厚重,铜色金黄,文字深峻,明显带有凿刻痕迹。卖友疑为伪品,出价十元。她买了下来。转背窃笑,狂喜,为自己喝彩。其实这是一枚雕母钱,用精铜雕成,即铜雕母钱,为绝稀之品,市价过万。真正的母钱,是不修地章、不修文字,而修饰穿口等。
钱币不是随便找一枚,就能立马致富。清钱数十个铸造局,川炉、湘炉、巩炉等,各种炉别,如果一点都不了解,没两把刷子就想靠着几枚钱币发财,那必定会被各种骗子盯上!况且贵的,比如说雕母,祺祥通宝、咸丰试铸钱等,不一定碰到,碰见不一定识货。
本事不到家,就没资格去博一把。为了确定有没有看走眼,袁秋华在省内各图书馆查阅了许多资料,几乎将国内有关钱币方面的图书读尽,又把爷爷收藏的钱币,翻来覆去,琢磨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爷爷找人借了本记载古钱币的线装书,说主人只借一夜,明早必须归还。袁秋华一分钟不敢耽误,瞬即捧书而坐,恨不得生出四只眼睛,能够一目百行。偏偏是港版繁体字,又是竖排,读习惯了横排本,一行一行地用手指抠着看,读不快。熬到午后,眼睛疲累,就用凉水浸一浸。连看带翻,到天色大明,居然把全书读完。这个看书的纪录,至今没有打破。她合卷抬头,昏昏沉沉,仿佛历经了千劫万劫,云里雾里,身边的一切,都看着陌生。
知识都要时间积累,没有谁能一步登天!后来,袁秋华在此友摊前,又见行书元丰通宝阔缘厚肉钱一枚。她拿手上,发现比折二钱微大,细审之下,自忖元丰折二,无如此大样,遂以小银圆壹角,换之。回家,和铁钱比较,证实此钱,是一铁母币,非千元不卖也。
天光墟地摊上,铜器、钱币、玉器、珊瑚、犀角、象牙、红玛瑙、黄琥珀、古书画、古钟表、旧家具、古书籍、瓷瓶、紫檀串、核桃球、崖柏手把、菩提珠、金银佩饰、竹木杂件,都是几十至几百的价位,没有赝品,属于大通货,尖货很少。文玩无贵贱,只要你喜欢,几十块钱的手串也能盘出包浆,只要你经得起时光盘磨,什么都能玩出彩!
蓝新颜淘到紫檀镇纸,老银十二生肖,青田石压尺,象牙裁纸刀,字画竹筒,双喜青铜账钩,银珐琅发簪,昌化鸡血石印章。
古玩,古代文玩。古玩这行,规矩众多,历来混迹古玩界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商贾巨富,或者文人雅士。非富即贵,比的是眼力,玩的是开心。文人雅士认为谈钱有点俗,用手指头比划进行。整个交易过程,不说一句话,全靠手势比划,眼神砍价。
三是指百位,四指千位,五指万位。1-3为小,3-6为中,7-9为大,依此类推。结合起来,很容易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比如,小三,是指100-300元。大三,是指700-900元。中五是指3000-6000元,大六是指70000-90000元。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来人若是开口问,摊主要么不理,要么卖假货,骗术没商量。不会玩吧,还不老实,偏要不懂装懂,心还特别贪,凑什么热闹,有钱了不得呀,宰一刀没余地,令你长记性。
古玩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贵的东西不一定就好,好的东西也不一定贵。交易就是赌,赌眼力,赌运气,当然是因为穷啊!钱少,还能买得起啥?只有赌一下,博一场。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因为是不可再生资源,尖端玉是只涨不跌的硬通货。坚持逛天光墟,袁秋华就是想买块羊脂玉原石。新疆和田玉一直是投资收藏的热点,可惜基本已经错过了购买它的最佳时机,现在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羊脂玉颜色呈脂白,或比较白,可稍泛青色,又称之为青羊脂。外行看色,内行观种水,在种好水的条件下,再注意水色。
山料:昆仑山终年积雪,和田玉山料,块头非常大,带有棱角,可取手镯。原石需要开窗,切片,才能见真容。赌石,多半就是赌山料原石。原石往往都带有皮壳,赌性也较大,赌石就是赌种水和色光。一分水就是光能照透3毫米,二分水就是光能照透6毫米,三分水便是指光能照透9毫米。和传统透明度的描述对比,三分水是透明,一分水是半透明,而半分水是微透明。
羊脂玉是山川大地亿万年之精华,原料出产量不到1%。现在羊脂白玉的价值是1万块钱1克。一件挂件成交价达百万元,一粒指头大小的戒面成交价达千万元,一只手镯成交价达一千九百万元,一串珠链成交价达八千万元。
水料:昆仑山下遍布冰川河流,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河中水料,毛孔大,但仍保留着山料的大致形态和较多断裂坑,可取玉镯,玉佩,玉牌等。灯下不看玉——老手会在太阳下看玉。灯光下只能看玉石的质地好坏、绺裂。看水头长短,看照映程度,或其他特征,则要在自然光线下,察看和评定玉石的色。色差一等,价差十倍。
俗话说“无瑕不成玉”,天然的玉石,瑕疵是不可避免的。手电筒45°侧面打灯,结构细腻缜密,偶有棉絮状结构属于正常情况,自然产出的玉石,总有自然的痕迹。完全洁白无瑕的,很有可能就不是玉,市面上二百元以下的,都不够加工一个手镯的工钱,就是石,连玉都不是,贪便宜是给自己添堵了。喜欢天然的宝贝,就要接受它的瑕疵美。什么是瑕疵?简单理解,就是一些小毛病,或是斑点,或是玉纹(又叫玉筋),其它一些影响整体完美的小缺憾,但都无伤大雅。正所谓“瑕不掩瑜”,只要毛病不是致命的,还是应该抱着一种包容的心态。正是因为这些瑕疵,才成就了手里那块独一无二的玉。
籽料:枯河中的鹅卵石,即被称为籽料,打磨成戒面,珠串等。青海料,透而不凝,和田籽料润油油如凝脂,不干不涩,摸着有肥皂般的手感。利用放大镜观察,天然的玉器,内部不会有一个小气泡。天然的玉石,其内部含有棉絮似的结晶,行话称“雪花棉”和“苍蝇翅”。
戈壁料:戈壁滩的砾料,由于风沙侵蚀,表面有特殊的较为凹凸不平的皮壳,可做挂件,吊坠等。戈壁料,肉眼都可以看见棉点,实际上就是其结构比较粗松,颗粒大,不能上细工。
识玉,除了理论必须过关外,更注重的是实践,需要大量的看不同产地,不同等级的原生玉料。多看是买的前提。对于选购玉来说,多看既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也是一个进行比较的过程,同时更是一个积累和验证经验的过程。多看少买,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少买不是不买,不买经验从哪里来?只是你要看好了,再买。首先承认自己是个学生,需要学习,这样才能玩得溜。买一百件普品,不如买一件精品,财力许可的话,要买精品,手串有了,牌子有了,手把件有了,链子有了,扳指有了,白玉有了,青花有了,各种东西都收得差不多时,也入了门了,应转向专攻一样了。
精品大多在水下操作,别指望地摊上能遇到多少。但一切皆有可能,凡事也会例行。羊脂玉,在世界上仅新疆有此品种,因产量十分稀少,故极其名贵。
袁秋华在一个新疆老人的摊位,发现了目标。这块书本大,青砖厚的新疆料原石。玉料块头非常大,带有棱角,这就是和田玉山料啊!新疆老人不是熟脸,神情憔悴,一脸疲倦,身后放着帆布行李包,疑是探亲未遂,吃住无下落,或者卖玉遭到商家耍弄,打压,故来天光墟碰运气。
守株待兔,终于等来兔。略一思索,袁秋华猜他急于求成,低价也可能脱手罢。土特产,在城里还能卖些钱,若原封不动带回家,就是闹笑话,留笑柄。她蹲下仔仔细细地看,原石黄沙皮壳,皮壳颜色如蛋黄一般,有部分脱沙的迹象,脱处露出似有若无的水酒黄雾,全身上下并没有几条裂痕。甭看外表艳丽,内部却说不定隐藏杀机。她双手捧起,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掂量约重5公斤,较沉重、实在、厚实,一般比其他玉石重。她拿出石锤,敲打几下,敲击下声音清脆、洪亮,像钢一样。之前的猜疑减去了一半,她掏出强光手电筒,打灯来看一下,哇塞!种老,荧光强,泛青光,冰感强,有洒金雾,目测能大涨,小价位博高品质也。她心里有底了,手镯最好的厚度是小于8mm,大于6mm。暗想,横切一刀,貌似有十个手镯的样子呢。
袁秋华伸右手,手掌斜垂,摇一摇,出价。(小四!)
老人来个狮子大开口,大拇指竖立。(中六,不许还价。)
袁秋华表示太贵了:那你自己留着吧,青椒炒肥肠,红油冒泡,好吃不得了。(天亮,去古玩街摆地摊,被黑商贩盯上,给你换掉了,包你红票子的泡影,都看不到一个。)
老人皱眉,垂眼。(正因为吃过大亏,被黑惨了,这次想捞一把,所以不让利!)
袁秋华眨下眼。(甭太贪。见好就收。你不欺,我不骗,长期合作,互惠互利。)
老人咬紧牙关。(货卖行家。一等价,一级货。货好,不怕没人识。)
袁秋华起步就走,立马表示不买了。(有钱,有眼,也不愁碰不到更好的。玉雕大师操刀,雕工巧妙,货差一点儿,能弥补,照样出精品。)
她仰望辽阔星空。(顶级货,落到土豪手上,玩不会玩,赏不会赏,绝品成残渣,糟蹋了天物,神灵会断你财路。)
老人不动摇。(中六,不许还价。)
袁秋华回头,呲牙,咧嘴,耸鼻,抖眉,手搭额头,做了个孙悟空的猴相。(撒娇,照顾一下嘛,顽皮,真的喜欢,求成全,诚挚,有央求,坦露心思。)
老人看见滑稽的猴脸,就忍不住微笑起来,拍了一下手。(定价一万。只看货色,发嗲没用。)
蓝新颜憋不住,笑了场。袁秋华反道走偏,斗胆亮底牌,老人却趁机涨价,同病不相怜。袁秋华穿着工装,一看就是工厂里的打工妹,可她实在是个大家闺秀,举手抬足,仪态大方,眼神明净,斯文沉稳,哪里有农家女的身影?她的骨相,身姿,是旧式女子的典范,低调内敛,缄默谦和,娴雅贞静,布裙荆衩不掩气质,但绝对内心坚毅,自有主张。
袁秋华看见原石,眼一亮,掏出棉纱手套戴上,拿起料,先掂量,分轻重,再掏出石锤,轻敲,听音质,随后又是手电筒打光,斜照,压光照,捂光照,透背照,所为无非是辩色度,又是光谱仪测软硬,测辐射,这一套动作,熟练地玩下来,明眼人看在眼里,都心知她内行,是高手。别说是穿工人装,就是穿乞丐服,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业内高人仍能识破,她是顶尖人物。况且,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她出行,身后总有假装路人的跟随者,她是高端拍卖会的珠宝鉴定员呀,她挑拣就是免费鉴定呢,跟着她能捡宝啊!只要她出价却没成交的,随后总有人掏钱买进,翻倍都要买,她骄傲的个性,谁也没本事让她做托啊!
老人越发气定神闲,抬眼扫一圈前后左右,街面上至少有十几个她的粉丝呢,都焦躁地盼望着她离开哦。
这些情形,蓝新颜当然知道,但紧捂着,掩盖着,没让袁秋华知道,一是不能让俗事惊扰她,只让她在知识上钻研,二是她那脾气,知道了准要撂挑子。
他二话不出,掏腰包,出钱一万,买下。
老人朝蓝新颜伸大拇指。(没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好样的。)
蓝新颜说:我服了!你们这样,显然拼的是格局、是境界了嘛。
老人拿出纸片,让袁秋华留下电话号码。
他又用明显磕巴生涩的,拗口却又矫正的,怪腔怪调的普通话,说:你忠厚,是好姑娘,眼光好,看玉准,看人准,将来必有福报!
袁秋华感觉到老人透着一股子执拗和倔劲。
她笑眯眯地说:我所买的每一块玉石,都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因为便宜,就像结婚,是因为爱情,而不是因为凑合。
老人说:过眼就识货,物以类聚,合作愉快!我物美价廉,你物超所值,都赚了!
蓝新颜发动摩托车,袁秋华双手捧着原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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