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欸,您悠着点!咱家这大黑马上坡时本来就比别的马跑得快些,您现在就别再使劲夹它肚子了!”
他的唠叨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她却丝毫没做理会,继续策马向前疾奔。
“你的名字若是译成汉语,着实别有一番风情!雅沐齐嘎——夜晚的雨......‘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些年来,在内心里,我一直都悄悄地唤你为‘暮雨’......”
那一晚,他第一次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自说自话着,粗糙的嘴唇,不时划过她的耳廓......
忆起当夜的那些轻语呢喃,她的耳垂再一次开始发烫了......
二月的遮根采岭寒冷依旧,朔风从貂裘的缝隙钻入,游丝般侵蚀着骑手的脸颊。但地气却已经开始变暖了,大黑马在齐腹的积雪中奋力前行,强壮的马胸犁开坚硬的雪壳,雪壳下的积雪已经渐渐消融,粘腻的雪沫四散翻飞,荡起一道涟漪的雪波。
黑马趟开的雪波延伸至山脊处,旋即又扎入一片平缓的开阔地,此时黑貂黑马的章琥塔·雅沐齐嘎,或者换一种说法——章琥塔·暮雨,已超过了其他的骑手,成为了散骑线上突起的箭锋。
“主子啊,你是真犟!得.....赶紧把弓抄起来吧!别用阙月箭,用锐箭!别的不怕,小心别让野猪返回身给你顶落了马!”他继续在她耳边絮叨个不停。
这一次,暮雨没有含糊,依言将骑弓从囊中拽出,搭上一支三棱破甲锐箭。三指捏住箭尾,拇指上的虎骨扳指顺势搭起弓弦。
果然,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两只獠牙狰狞的公野猪就从雪锞子中窜出,口中呼哧呼哧地喷吐着白气,一先一后向她袭来。
“射第一个!瞄左肩胛!”
暮雨依言将身子朝前微微探出,让过马首拉开骑弓,利箭破空而出,锐利的箭头钻透野猪结满松脂的厚皮,分开肌肉,擦过肩胛,最终狠狠地钉进了这头巨兽跳动的心脏,三道铁棱割开密布的血管,野猪哼了一声歪倒在猎手马前。
此时,再想重新拉弓射杀余下那头与她近在咫尺的野猪已然是来不及了。暮雨当下抛了骑弓,用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马缰。
“铿”地一声巨响,野猪的獠牙撞上了黑马披挂的当胸铁铠。黑马也不含糊,扬起小锅般大的马蹄向前踹去,将来势汹汹的野猪踹飞了三五米。
野猪在雪地中滚了几滚,正要挣扎起身,就被三枝羽箭同时命中,四蹄蹬了几蹬便不动了。
“暮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能不能不‘做’了!”
阿玛从身后驰来,一边给自己的骑弓重新搭上箭矢,一边用马鞭朝女儿的头顶虚虚击去。
“给我滚到后面去!|”阿玛大声呵斥道。
暮雨一声不吭地从马背上俯下身子,拾起骑弓,看着散骑线从自己眼前驰过。
“你啊,又惹牛录厄真大人生气了!听大人的话,老老实实在后面晃悠吧,这次打春围一箭射穿一头野猪,也算可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看这里眼熟不?往东不到一里地,是我第一次给你作画的地方!还记得吗?已经5年咯!”
“真快,5年了......”暮雨喃喃答道。
风从东侧的山麓中吹来,细碎的雪沫飘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伸出蜷在马蹄袖中的手指,拂去眼前的雪沫,可是视线却模糊依旧,哦,原来是一滴泪水......
春寒料峭,泪滴还未及从睫毛上滑落,便瞬间在她的眼前凝成了霜雪......
“这该死的雪沫!”她气恼地骂了一声,随即试图用更多的热泪来融化凝结在眼睑上的泪珠......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不知不觉中,她默诵起了这句宁人的词句。
近来,她时常默默凝视着那幅用炭条绘在白桦树薄膜上的画。那是他为她画的第二幅画。
有时,她感觉画像中的女孩与家中那面抢自高鲜的铜鉴中自己的镜像一摸一样。有时,她又感觉画中人的容颜是如此的陌生......
岁月流逝,炭笔留下的线条与点抹越来越淡,终有一天,这些画迹将完全被时光所湮没。到那时,自己是否还能够忆起那个曾经年轻的暮雨呢?
“没想到你这小奴才还有这份本领!且饶了你上次偷画本小姐的大罪!今天,你再给本主好好画一幅,你也晓得,本小姐记性差,有了你这幅画,待我老了,也就不会忘记自己年轻时的摸样了!”
那个明媚的春日,一如暮雨昔年间明媚的笑颜。火红的金达莱刚刚从枝头落下,粉色的杏花就跃上了蓝天。浅笑在暮雨的眼角绽开,妆点着北地的春色......
不知何时,他手中的炭条开始慢慢颤抖,呼吸也渐渐变得有些急促......
“画了这么久......来,姐姐看看画得好不好,画好了,本主重重有赏......”暮雨慢慢走到他的身旁,侧头看向他手中的白桦皮膜,一缕秀发从她的鬓角滑下,发丝轻轻划过他的脸庞,垂落在他的脖颈之畔。
仅仅是凭借着一缕发丝,暮雨仍然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震颤。
“我真有这么漂亮吗?”她微微侧头凝视着他的眼眸。
“如你所见......”他轻声回答......
“下次去高鲜,你给本主寻一面铜鉴吧!我也想试下‘当窗理云鬓 对镜贴花黄’的汉家风雅!”
“好,我尽力便是......”
一阵高亢的呼喝将回忆冲散,四野芳华的北国暮春如云烟过眼般消逝无踪,暮雨重又回到了眼前这个寒风凛冽的关外残冬。
猎队已经在平地尽头的小山坳中对兽群完成了合围。
暮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冷的寒意瞬间驱散了眼角的泪滴......耳边他的声音也一并渐渐远去......
“呼呵!”章琥塔·暮雨低啸着,胯下黑马精神一振,撒开四蹄向前方奔去,此时雪野中明明已经遍布了其他骑手趟好的雪道,但黑马却偏偏绕过这些通途,继续用自己的前胸撞开一层层风化的雪壳......
“这马,和他的主人一摸一样!”一名身穿狼皮大氅的高壮年轻猎手一边撒开弓弦,一边嘟囔道。
“韦赫达,我也想大熊了......今晚回去哥几个喝酒时敬他一碗吧!|”一个清瘦的年轻猎手听见了同伴的嘟囔,也随之长叹了一声。
“再炖一碗狍蹄筋,早知道......那次我就不和大熊抢那最后一碗狍蹄筋了......”另一个矮个汉子也搭上了话茬。
“对,今晚上回去一定要吃好喝好!听说宁人正调兵往关外赶呢,宁公特贝勒这次要带咱宁公特两固山全军南下助战,大熊是咱们中头一个......往后......咱们哥几个说不准什么时候也就......
喝!今晚敞开了喝!我韦赫达在战场上死就死了,反正家人有你们这群没死的关照!要是没死,就继续挣前程!”穿狼皮大氅的高壮汉子大声说道。
“呼呵!”众人大声呼应,一阵剑雨射进兽群之中。
被众人驱赶至山坳的兽群中,狍鹿之属在哀鸣中纷纷中箭跪倒雪窝;狼群与野猪结成兽阵几次冲锋试图突围,却都被山上的粟鞨猎手硬生生地射退,不久便彻底沦为了笼中的困兽,继而与狍、鹿一样被一一射倒。最后,包围圈中的活物,就只剩下了一只咆哮的斑斓猛虎。
“大神保佑!”带队的牛录厄真,也就是暮雨的阿玛一声低吟。三十余名已批上重甲的汉子排成一个半月形的散兵线慢慢踏步上前。他们之中,半数人手持一丈多长的“虎枪”,半数人举着近一人高的大盾,他们身后则是二十余名骑在马上的弓箭手。
粟鞨人平日里对称霸雪原的鞔州虎异常尊敬,进山之时甚至不允许直言“老虎”二字。而是尊称其为“山神爷爷”,但是这种尊敬与日常的围猎却并不冲突。
鞔州虎独行荒野,寻常难觅其踪,并不是每次围猎都能猎获,因此虎皮、虎骨均十分珍贵。昔年时,一张完好的虎皮凭大宁官衙发放的贸易敕书可换熟铁300斤。因此,为了在狩猎时不伤老虎毛皮,粟鞨人猎虎的方式自与猎杀狼鹿之属时有所不同。
猎手们趟着积雪走下山坳,慢慢向老虎退守的石壁处逼近,猎手们每前行一步,身上都会发出铿锵的响声——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此时都披挂着双层重甲,贴身一层,是织得极密的锁子甲,锁子甲外,还罩着一件铁片棉甲——十几层棉花层层相叠加,包裹着一片片铁质甲片,最外层又嵌以排排铜钉。
众人所穿的铁棉甲新旧不一,但形制上和大宁边军所穿之甲胄并无分别——这些铠甲的出处不言自明,至于是贸易所得还是从战阵上掳获而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早春的粘雪润湿了众人的铠甲,寒风一吹,又在甲胄外结成了一层“冰甲”。随着猎手们沉重的脚步,冰甲不断折断、剥落、再重新凝结,在响成一片的噼啪声与铿锵声中,老虎愤怒地低声咆哮,几次想扑向人群,但都被步阵后的马弓手用居高临下的剑雨射了回去。几番徒劳后,老虎被囚在了半径七八丈的半圆之内,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枪尖,身后是刀削般的高耸石壁。
老虎咆哮着、怒吼着,时而挥起虎爪,时而张开大口,或低伏身姿做搏人之势,或腾跃而起做猛扑之状,但在盾墙与枪丛的威逼下,几番试探均是徒劳无功。
此时这头猛虎想必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在合围尚未完成前奋起勇力一鼓作气地跳荡而出,而是随着群兽,被这条渐渐形成的绞索一点点榨干了勇力与气势......
老虎一边低吼一边用锐利的双眼一一扫过盾墙后猎手的眼睛,它希望从中找出最软弱的那道目光,继而以那里为突破口拼死一搏,但是,它发现面对的每一双眼睛都是一般的笃定与冰冷......
突然,一枝羽箭无声地透过枪丛,迎着老虎的视线穿透了它铜铃般的眼睛,锐利的箭头没入虎脑之中。老虎一声哀嚎,翻倒在了雪尘里......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暮雨阿玛拂了拂马蹄袖,将弓弦兀自颤抖的硬弓利索地收入了弓囊。
冰封的牡丹(弯曲)乌拉(江)在雪原中蜿蜒前行,经过雄奇的忽汗海后河道愈加舒展写意,唯一一段笔直的江面,如匕首般直插入老爷岭与遮根采岭双峰相夹的盆地之中,此刻,温暖的夕阳抚过遮根采岭静默的山巅,照进江面上突起的冰棱中,将驰骋其上的归人映得绚烂明朗。
满载而归的猎队排成一列纵队小跑着穿过冰面,几挂由双马拖曳的爬犁载满猎获走在队伍最中间。
一条窄窄的冰河在前方不远处汇入牡丹乌拉,河湾处,几缕炊烟袅袅而升。炊烟下,就是宁公特粟鞨章琥塔部的屯落所在。
“蛤蟆河子,太难听,依我看,若是叫‘蟾鸣水’则更有意境!”
暮雨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调侃中带着三分郑重,不羁里含了几丝坚毅。
这里,地处宁公特粟鞨腹地,大宁立国初期,曾设置了名为“忽汗海卫”的卫所对这片广袤的土地进行管辖。与闲州卫一样,忽汗海卫的长官亦由粟鞨土官兼任。
从“章琥塔屯”向南朔江而上180里就是宁公特第一圣水忽汗海,自忽汗海再向南行400里,人们便可以眺望盖马大山云雾缭绕终年积雪的主峰。
当年,粟鞨宁公特六部中的真金部就是沿着这条路线越过山海抵达辽东,在夹缝中创立了闲州粟鞨,又缔造了如今的粟鞨联盟——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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