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

12 守灵(一) 来客


奶奶躺在白色的床上,面色很安详,面容跟我上一次见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我却感到一种恐惧。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个人很陌生,根本不是我奶奶!我向后退去,大家都以为我是悲伤过度,想要过来劝慰我,可我知道,我根本不是伤心,而是恐惧!
    我怕这个躺在床上的尸体,那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
    我想着想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周围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我怎么了。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只是感到害怕,非常害怕。从来没有见到过死人。我一直以为死人就是睡着了,可不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只有真正见过死人的人才会理解。
    人身上的某些东西散了,然后就不会再醒来了,于是他就死了。
    虽然明明知道有鬼这种东西,甚至我都可以看到摸到,可我还是无法接受看向一个死人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简直像是自己的意识要被那死去的人夺去一样。
    仿佛那现在只是一个容器,一个随时可能吸收走别人的灵魂然后重新获得生命的容器。
    死是什么?我不知道,虽然我可以看到鬼魂,而且跟一些鬼魂交谈过。
    但它们给我的回答无一例外是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然后就成了这样子了。
    不知道奶奶会成什么样子。我想着,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醒来时,我一个人躺在灵棚里。
    坐起来,大概有几秒钟之后我才清醒过来,隐约想起我怎么到这里了。
    妈妈说让我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她过了午夜就会来陪我。
    周围很静,我动的时候胸前发出一点细微的、不熟悉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低头才知道原来是那把金锁。
    赶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见奶奶最后一面。
    她那时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晚期了,见我来了,苍白的脸上竟然显出一点红光——这都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
    我那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奶奶的手上了。
    她左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手腕,正在我想挣脱时,她伸出右手来,抖抖地把一个东西塞进了我手里。
    那东西就是现在挂在我胸前的金锁。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在临死前把这东西给我,一如我从来觉得看不透她一样。
    我不是太喜欢她,我已经说过了,我却总是找不到理由。
    现在回想来,倒是有一半是因为我心理的奇特,总是觉得欠了她什么。
    平心而论,奶奶对我非常好。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好,而是一种在精神上的指引。
    她把一个老人所能得到的所有智慧都教给了我,虽然我并没有怎么善加利用。
    她从来没有强迫我做过什么违背我原则的事情。
    就连我现在的选择也都是在她的支持下做出的。
    当家里人都反对我选择一个并不热门的专业时,只有她站在我这边,告诉我只要是梦想就不应该放弃,因为没有了梦想的人根本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或者……她是想从我身上看到她实现梦想时的样子吧。
    也或者,她就是看得太透了而已。
    “我……或者并不是讨厌奶奶……”只是……无法想象一个随时可能离开我的好朋友走后我所要面对的伤痛吧……
    奶奶……
    正在我想着的时候,突然,一声呼啸将我的意识从秒远处拉回。
    我下意识地看向灵棚外,黑黢黢的夜色把声音的来源推向了远处。
    “谁?”我厉声问,声音中有着我自己都听出来的颤抖。
    没人回应我,只是下一刻,风灌了进来,带灭了烛灯。
    四周并没有陷入黑暗。
    我突然感谢起这灵棚里用电灯的狗血现代化来。
    “喂!到底是谁?是来祭拜我奶奶的吗?”我尽力又吼了一句。
    仍是没有人回应我。
    风紧了。下午时那么多云,不知道过一会儿会不会有雨。
    我思忖着要不要回去一趟再跟妈妈一起过,反正灵棚里又没有什么可以偷的东西,除非那人是什么小说里常出现的变态,专门偷人的尸体。
    正这么想着,脸畔却突然一热。
    我猛地转头,只见刚刚熄灭的烛火又燃了起来!回头这一瞬,四周倏地暗了下来。整个灵棚里只剩下棺材前那两支蜡烛的光。
    平时就已经很昏黄的光加上风吹,烛火更加摇曳不定。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细想它们是怎么灭了又自己亮起来的了,只能安慰自己是刚刚没完全吹熄,然后风的力度太好了,所以它们一下子又点燃了。
    至于电灯,那更好说了,城里停电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越是找借口安慰自己,我越是觉得理由站不住脚,心里就越慌乱。
    回家吧!不管怎么样都要拉妈妈来陪我!我想着端起烛台就要往外走。
    “啪嗒啪嗒!”豆点打了过来,还没等我出去,雨就大到我白天打伞都不愿出去的程度了。
    于是我只好退了回来,把烛台放回原位,坐在地上开始咒骂手机的电池不给力。
    人说脏话可以吓退很多的鬼。
    我从来不信,可要是说脏话能避免见到鬼的话,我可以把自己从小听到的脏话全部骂一遍。
    脚步声突然响起,带着鞋子踩进水坑里的声音。
    此时的我差点就尖叫着扑进这不知道是谁的来人怀里然后感谢他全家!
    可听着听着我突然觉得有些阴森森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不是意味着来的人是我平常并不喜欢的人?不过总是认识的人,就算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又不会来害我。
    这样想着,脚步声已经到门口了。
    “我来祭拜!”还没进来,来人先出声了。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些磁性。
    “请进!”我愣了一下回应道。
    大概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吧!我猜想。深夜了,天气这么差,他还特地赶过来,那他跟奶奶的关系一定很近了。
    站在供桌后,我可以看到他完整的轮廓,虽然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看上去很名贵而厚重的那种。
    只是……现在是大夏天,就算是知道有雨也不该穿那么厚的,况且,他都没打伞,身上都淋湿了,水甚至还从他衣服上不断滴落。
    这个来客,好奇怪。
    在我好奇目光的注视下,他解下了外面的衣服,我这才看清,那被我误认为是外衣的东西竟是一件厚重的披风!
    然后,他面朝着奶奶的棺木,弯下身去,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之后,他转身,丢下一句:“告辞了!”然后就走进了雨幕中。
    我忙追上去,刚想劝他等雨小点再走,出了门,外面却是一片晴空,微亮的天空甚至可以看到稀疏的星光。
    身后一片敞亮,回身,电灯和蜡烛尽责地把灵棚照得通亮。
    刚刚那一切都是幻影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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