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鹤屋之浮世绘

无念流


    小柯的信心并不是盲目的,他的自信一半来自自身的专业能力,另一半来自老师加藤信夫先生。加藤老师在高精度集成电路制造工艺技术方面,在当时已经达到全日本乃至世界一流水平,他是全日本研究机构在这个专业上的领军人物。
    那一年,准备地说也就是在柯正式进入加藤老师研究室前16个月,老师接到了一个重大课题,“0.16毫米CMOS技术”研发,简单地说就是在一片单晶体上,集成22亿个电子元器件,这将是世界微电子技术发展史上一个重大突破。当时,韩国在这个领域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异军突起,通过在DDR标准化设计因而取得了IC领域的世界霸主地位。因此加藤老师此次接手的这个项目能否顺利完成,将成为日本能否反超韩国,重新夺回CMOS领域霸主地位的关键,一时间加藤研究室成为全日本乃至世界IC领域关注的焦点。
    加藤教授对这个项目也是高度重视,集中了研究室的全部精英投入到项目研发中,前期进展也非常顺利,64M单晶体存储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加藤老师的新模型架构加载下,晶振准确度和单通道传输速率都得到稳步提升。当所有实验都一帆风顺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单晶体结构进行堆栈式叠加的时候,微晶电磁干扰成几何级数陡然提升。小组成员本来信心满满地认为通过各自努力的成果,即将到达成功彼岸,突然之前才发现脚下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继续向前行或许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攻坚陷入了困境,日本业内巨头们听说这件事后,也是非常着急,加藤研究室的成败,关系到各大企业今后产品线的投入,以及未来IC市场格局和发展。此时,一些风投机构认为时机到来了,纷纷找加藤老师商讨资本投入。经过几番博弈,一家叫WNC的风投机构进行了资本注入,使资金本已即将断裂的加藤研究室重新看到了一线生机。
    虽然资金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研究工作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但是电磁干扰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这样下去,迟早还是要出问题的,加藤老师也是一筹莫展。就在项目陷入困境的时候,加藤老师毅然决定,将已经跟了加藤老师一年多研究生的小柯,吸收进入研发小组。
    虽然柯当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研究生,但是加藤老师选择柯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在研发小组的十二名成员中,有半数研究人员是电子学博士毕业多年,在各个机构一直参与该学科的科研工作,具有丰富的研究经验。其他成员也都有博士后工作站科研经历,而柯只是一个在读的研究生,为什么加藤老师会选择柯成为研究室的第十三名成员呢,大家都疑惑不解。
    原来在日本数据通选方式的研究体系中,富士通·日立研究院的“单向型数据通选方式”一直是日本微晶体的核心技术模型,并成为日本CMOS架构的主导方向,日本的研究人员基本都精通这一理论模型。而以韩国三星电子的“双向型数据通选方式”为数据通信模型的晶体架构研究,一直被日本各大主流科研机构所抛弃。加藤老师数年前就开始关注二者之间架构的差异,现在直觉告诉他,进入高微晶体系后,双向型数通模型或许将有更大潜力。
    当时,大岛教授在推荐柯作为加藤教授的研究生时,大岛教授特意向他提及了柯的父亲——以前大岛教授在德克萨斯的同事,中国微电子理论研究的前沿科技人才。这使加藤老师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位柯教授,因为这几年柯教授可是沉闷的中国微电子基础研究领域一颗耀眼的新星。他在微晶领域的抗电磁干扰研究方面,已经达到纳米级,他的论文在世界微电子领域几大权威杂期刊轮流发表,并得到主流机构如IEEE等的大力推崇。一次柯教授在日本帝国理工大学讲学时,加藤老师还在百忙中抽时间过去认真听取了他的演讲。听完演讲后,加藤老师就一些微电子领域的前沿问题和柯教授进行了探讨,通过柯教授几句简短的讲述,加藤老师认为柯教授在微电子理论方面研究确实独树一帜,内心也是赞佩不已。所以,当得知柯教授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的父亲时,加藤老师破例,在没有对小柯进行任何考察和提问的前提下,就答应大岛教授,接受柯作为他的研究生。
    柯进入加藤老师的研究室后,和加藤老师进行了认真地交谈,交谈过程中,也谈到了“双向型数据通选方式”在未来亿次元芯片中的潜力问题。这和加藤老师不谋而合,他决定让这个年轻人作他研究生里的另类,也是日本微电子研究领域的异类,日本“双向型数据通选方式”新倡导者。要知道,这个决定是有很大风险的;第一,在加藤研究室甚至全日本其他研究室都没有类似模型可供参考,也没有老师对他进行指导,也就是说,基本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探索。第二,研究风险,如果在孤军奋战的情况下,到学校规定答辩期限内,拿不出科研成果,在严酷的日本教育管理体制下,将无法正常毕业。加藤老师也将困难和后果全部告知了柯,征询他的意见,柯听后毫不犹豫,毅然答应了加藤老师的建议,进行“双向型数据通选方式”研究,作一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柯在接受了加藤老师布置的模型建立的课题后,经过一个多月地仔细研究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有些冒失了。回想当初,他之所以敢于去“吃螃蟹”,是由于他父亲在微电子前沿理论研究报告中以及和他父亲的信件交往中获得的信息,因而有信心去接受这个任务。但是当他真正开始进入这个领域时,才发现自己之前在这方面的知识积累还是非常单薄,很多专业的理论知识他都不具备,就像盖一栋摩天大楼,整体图纸和基本框架目前他还是欠缺的,显然在短期内完成这个项目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紧锁眉头,有点打退堂鼓的想法了。
    一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勇气找加藤老师汇报开题情况,因为在他看来,更改课题是迟早的事情,但是他不愿意这么快就主动去找加藤老师,那样会让加藤老师看不起他,他现在每天都在为早前的鲁莽懊悔不已。虽然他没有去找老师,但是老师来找他了。一个周六的下午,加藤老师打来电话,叫他过去一下。柯赶紧放下手中的实验,急匆匆地去了加藤老师的办公室。
    落座后,加藤老师关切地询问最近研究的进度怎么样了。柯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最近读了很多文献,发现“双向型数据通选方式”和他想象的差距很大。主要是工艺结构比较复杂,这样抗干扰能力变得比“单向型数据通选方式”在高频抗干扰方面具有很大优势。但是很多技术细节都申请了专利,在这方面需要更多地专业理论知识,前期他积累不够,因此现在进度比较慢,恐怕很难在老师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课题。当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一向技术上非常自信的小柯显得非常紧张,放在膝盖的上手紧张地有点颤抖。加藤老师看着柯手足无措的样子,一向严肃的加藤老师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加藤老师这笑声,让本已紧张不安的柯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加藤老师收起了笑声,爽快地说:“今天是周六了,可以看出来,最近柯桑也很辛苦了,明天是周末,今晚就不要加班了。晚饭后,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总是绷着也不好,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柯简单地吃完了晚饭就出发了,老师开着车在学院门口等他。初夏的名古屋不是很热,天空湛蓝,清风徐徐,街上三三两两的人在散步,华灯初上,街景也很美,柯已经很久没到市区逛街了。但是,柯此时无暇观看车外的风景,他在思考,老师这是带他去哪里呢。
    车子开了有一段时间,到了一座小山脚下,老师在一个小院子前停住了车子。
    “柯桑,到了,咱们下车吧。”
    柯跟着老师下了车,推开院门,他们走进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不是很大,但是很精致,典型的日本园林风格。推开了那扇木质双开小院门,眼前是一个不规则的小池塘,池塘里的荷花已经三三两两地开了,一些鱼儿在池塘里不停地穿梭;池塘后面不远处是一座日式木质结构的建筑,青瓦飞檐顶,木楞窗子。院子里种了七八棵树,高高低低,郁郁葱葱,错落有致。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地非常整齐,整个院子是由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连接的,池塘上还架起一座青石小拱桥,显得别有情趣。
    “老师,这是您的院子嘛?”柯惊奇地问。
    “是的。十多年前地产业不景气的时候,我买下来了这块地,自己设计了这个院子,本来是打算一家人周末度假用的,后来由于工作实在太忙,也没时间能陪家人过来。我想呢,放着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就把其中最大的一个房间改造成剑道馆,算是赞助我剑道界的朋友,让他们有个好的环境来修习剑道。我十八岁时就开始学习日本剑道,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说着,老师拉开了一扇木格推拉门,一间呈长方形庄严的剑道馆出现在他们眼前。道馆约八十平米,正面墙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赫然写着“无念流”三个大字。地面是竹制的地板,为了防滑,只是进行了简单打磨,确保平整。远处的墙边,左侧靠着一排剑道专用的木架,十根训练用的竹刀整齐地并排竖立着。右侧是一排木格子衣柜,十个木格里面工工整整地叠放着十套剑道服和HAKAMA,每套服装最上面压着一幅头部护具。在牌匾对面墙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木条案,条案正中是一个三层的刀架,从下到上一次摆放着太刀,打刀和肋差。墙上挂着一些木牌,木牌上都刻着字,柯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另一侧还挂着几幅面目狰狞的彩色木雕面具,这应该是战场上武士勇气的象征吧。
    “我们剑道馆有六个终身会员,他们一般是周末才来这里修习。牌匾上的字柯桑应该看到了,这正是我们流派的名字,神道无念流-——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剑道流派,曾经诞生了很多著名剑士,就不列举了。无念流对日本很多现代剑道流派都有很大影响。”
    柯所在的大学也有剑道馆,他观摩过他们的训练课。剑士们每个人身穿深蓝色剑道服,头带护具,单从外观看起来就已经很酷。而剑法更是大开大合,进退有据,似剑法又似刀法,拔剑如电光火石,劈刀则有进无退。
    “没想到老师您还精通剑道!”小柯觉得太可不思议了,用一种又惊奇又敬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着加藤老师。
    “我是无念流正宗入室弟子,大日本剑道联盟五段。你对无念流了解吗?柯桑。”加藤老师面带微笑看着柯。
    “说实话,我对剑道没有什么认识,请您赐教!”柯连忙恭恭敬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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