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匠

77


    那把剑松了手,落在地上,司徒曜紧盯着面前的人,嘴巴张开了,却不能说出话来,慢慢靠近几步,矮下身,半跪在他面前,一双颤抖的手捧着他的脸,将他一直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雨水冲刷下,露出一张稚气清秀的脸,被剑刃划了一道口子,半边脸都是血。
    “你是……”司徒曜声音都是颤栗的,仍旧不敢相信,带着疑问的语气唤他:“小珩?”
    黑袍男看着他,司徒曜在回忆中好像终于把他认出来,手扶住他的肩膀,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会……十年前大哥告诉我你被邪道所伤,扔进火海里丢了性命,我一直都想抓到那个人给你和父亲报仇,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徒珩眼睛垂下去,望向一侧那个人形茧,依旧不出声。
    他脚下的木偶咔咔动了两下,稚童的声音带着苦涩的哽咽,口中所重复的,正是方才在废墟中对我说过的话。
    司徒曜似懂非懂,不知是听不出里面的故事,还是不愿去猜测接受,眉头紧蹙着,“小珩,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旁边的谢昌膝行着上前,哭声中道:“二少爷,小少爷他已经说不了话了,他所有的苦楚冤委,都只能通过这个木偶来转述。”
    司徒曜不明白,转头看向他,问:“为什么?”
    谢昌有话难言,司徒曜追问道:“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白老,这件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大哥追查那个邪道追查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就是我已经死去的弟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昌面露悲色,对身后的白忠说道:“十几年了,白爷,这件事你也该说出口了。”
    白忠深陷在年迈的皱纹中的眼睛阖上,带着忏悔之意,在漫长的沉默后,缓缓开口道:“小曜,你可还记得多年前,我跟你父亲为寻一种珍贵的木材,出了一趟远门,在外面待了四个多月才带着半条命回来。那时你才八岁,还是个孩子。”
    司徒曜说:“父亲说你们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被卷入海底,全靠侥幸进入一艘被术法包裹的沉船中才得以存活。”
    白忠点头,说:“我们当时回来的时候,从那船上带回了一个箱子,除了那些史籍之外,还另有一锦囊,你大哥可曾告诉过你那里面有什么?”
    司徒曜一默,回道:“外界都传言里面有可以让人长生成仙的丹丸秘术,但大哥只告诉我那里面是一颗极珍贵的赤色珍珠,并未许我亲眼见过。”
    白忠苦笑,道:“真真假假,你大哥这些年守着这个秘密,真也是不易。”
    当初司徒御对我们也曾说过这件事,与司徒曜所知道的一致,可听白忠的意思,司徒御骗了我们,真正的事实,反而是他口中的传言?
    我惊诧于这个猜测,听到白忠继续说道:“当年我们进入那艘沉船时,里面并非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他,白忠至今回忆起来,整个人仍呈现出一种恐惧的状态,哑声说道:“那艘沉船上共有七十一人,全都是老死在上面,我们进去的时候,在船舱里看到了一具具干枯的尸体,而守着那些尸体的,是一个还活着的年轻女人。”
    “不,那不应该叫做活着。”白忠话说到一半,又自我否认,纠正道:“准确说来,她只是一个过往匠人所做的偶人,可却有骨有血,且相貌诡魅异常,尤其是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我到现在都无法忘却,却也不敢回忆。”
    白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的血液都在随着雨水流淌消逝般,继续说道:“那女人还有一门阴邪的术法,可以在昏睡中把人拉入幻境,找到你心底最脆弱的一点,将人杀死在里面。我跟你父亲在她手里栽了个跟头,好在我在察觉不对的时候,提前在船舱里设下了机关,最后因为幻境的气息变化而触发了隐藏的暗器,将那个女人杀死,破解了他的幻梦。”
    “在她死后,我们从她身上找到了一个锦囊,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硕大珍珠,外附有一封书信,里面,记录了此等偶人的炼制方法,和那枚珍珠里所藏一粒丹丸的效用。”他说:“普通人服之,可以修仙道,人死而未投胎者服之,可以再还魂,而修道者服之,其术法道行会在短时间里增长数倍,无人可敌。”
    这是……司徒曜口中传言中的话。
    “那个女人的尸体原是放在船首舱里,跟那七十一人摆在一起,可当我们在船尾休息了一阵子,准备要离开时,在船尾仓的船体上看到了一行血字,‘作为杀戮与贪婪的惩罚,你们将目睹或经受这世上最残忍的刑罚——’”
    白忠说到这里,喉音有了哽塞,缓缓道:“等我们再回到那个地方,船首仓里已不见了那女人尸体的踪迹,那七十一个的干尸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腐化,四肢和躯干全都被分尸为相同大小,用尸块组成了两个字:长生。”
    天边响起一个惊雷,白忠带着叹息的语气,在电闪的揭露和雷鸣的遮掩下,继续说道:“后来回到侗川,你父亲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一定要把那珍珠打开,取出里面的丹丸看个究竟,尝试过了各种工具兵器砍打全是无效,便找到我希望我能想出办法帮他。我知道这东西是个邪物,从那些史籍上也看到了许多那时候所发生的事,也曾不止一次地劝过他,可他却在我的饭菜里下了*,自己一个人进入炼器房中以术法符图开了炉,将那颗珍珠放进里面烧制,等我醒过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父亲打开了那颗珍珠?”司徒曜充满质疑,不明白他的用意。
    白忠喟然,道:“不止是打开这么简单,当时器炉操作不当,本体的火焰又与那珠子上覆盖的邪气相冲,导致整个炼器炉直接炸开,将你父亲烧成了重伤,而他做这件事本就瞒着所有人,所以当生命垂危之时,他身边没有任何人能帮他,是他自己爬进器炉的碎片里,从那些还烧着的碎片残骸中找到了破裂的药丸,当场吞服了半粒,才保住了性命,而他身上所有的伤势,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愈合,看不出半点痕迹,侗川那些邪门的事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接触过控傀术的人都知道,这门术法尤其考验人的心性,往往一念之差,便坠入魔道,故它在很久以前曾被坚决地认为是一门邪术,而修习者也皆为邪魔歪道。司徒家的先辈们为了洗脱这个无理的罪名,付出了几代人的生命,所以司徒家的控傀术在其他异人术士眼中的认可来之不易,对后世来说,名誉更是比什么都珍贵。过去你父亲虽也有许多小毛病,但都无伤大雅,有司徒家祖辈的家规在,心性也算得上纯正,可从吃下那半枚丹丸,他就什么都变了。”
    白忠放在轮椅两旁的手收紧了,脖颈处年迈的皮肤裹不住凸出的筋骨,由它们张扬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那时的圆楼还是侗川的中心,负责着整个侗川百姓生活周转的运作,但从你离家后不久开始,他就把家里的事全权交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整日待在练功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有一日,他异常憔悴的又跑来找我,身上脏兮兮的,头发长长了,胡子也冒了出来,完全不修边幅,脸色发青,一双眼通红,疯疯癫癫地抓着我问这世界上最接近于人之肌骨的是什么。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把我带到圆楼,让我去他的练功房里,门一打开,我就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和腐臭味,随后就看到那里面堆得满满的都是人偶,有几个已经非常接近真人的模样。他说他尝试了所有能的得到动物的皮肤和骨头,却怎么也做不出一个真实的‘人’。”
    “我当时只觉得荒谬,他却说沉船上的那个女人,是所有炼器制偶者一生所追求的终极,控傀术由控物开始,继而改变周围的气息,掌握它们的变化,渐渐得以控人,终于达到驭灵,这已经是他们所能达到的极限,但那终究还是虚妄的,是短暂的,他说他要改变这种只存在于一时连接中的制约,创造一个比白黾更为永恒的,真正属于他,并且完完全全听从于他的生命体。”
    “我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只觉得荒唐,可他却疯了一样什么都不肯听,只一心想去去创造一个真实的‘人’,那时圆楼的事务已经有大半都落在了你大哥身上,他只是偶尔露面,看起来好像还跟以前一样,到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他不再提起这件事,我以为他的魔障过了,就会认清现实,回到从前踏踏实实地修自己的道,可离那件事过去了几年之后,侗川的安宁彻底被打破,开始有人失踪,且数量越来越多,等到最后终于有人发现那些人的尸体时,他们却无一例外,都被完整地剥去了全身的皮肤,连身上大多处坚硬的骨头都被人抽走,只剩下一堆堆腐烂的肉,分不出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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