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旅团长萩原晃手中挥舞着的电文，是刚刚从运城濑名师团司令部发来的，实为第一军司令部发布的战报——四面合围晋东南太行山区的最新战报：
    第一军下元师团之苫米地旅团工藤联队、中野旅团柏崎联队，日前勇猛突入太行山腹地，依次扫荡辽县、武乡、榆社、沁县、襄垣，重创支那军八路军大本营。但由于偏师深入，未能得到友军策应，转战途中遭遇八路军刘师主力以及林师徐旅的重兵伏击，两千余皇军官兵不幸玉碎。
    两千余人玉碎！这个数字瞬间惊呆了河边和小岛，二人面面相觑，良久未能说出话来。
    “这其实已经是一份迟到的战报了，”室内的沉默最终还是由旅团长少将打破：“此激烈战事发生于十几天前，战场位于武乡县长乐村浊漳河河谷，苫米地少将亲自参加指挥了苦战。”
    “又是八路军刘师！”缓过神来的河边参谋长禁不住低声咆哮起来：“而且又是下元师团——二月份在长治县的神头岭，下元师团一部就是被八路军刘师设伏重创的，当时阵亡了一千五百余人！前耻未雪，想不到又生新恨！”
    小岛正雄也痛心疾首地摇起了头：“如此算来，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下元师团岂不是有超过一个联队的总兵力折损在八路军刘师那里了？皇军颜面何在啊！”
    “将军，既然已经是十几天前的战事了，那么现在太行山区的战局进展如何？”河边参谋长一边说话一边就走到了地图旁。
    “哪里还有什么进展！”萩原晃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收到电文后就给濑名中将去了电话，他告诉我，第一军司令部虽未明言，但是这场四面合围晋东南太行山区的作战，实质上已经以失败收场了。中岛师团、山冈师团派出的部队，应该都在退回各自防地的动作中。”
    闻听此言，小岛正雄内心一动，脱口问道：“那咱们旅团派出去的扫荡部队，是不是也可以马上撤回了？”
    身为特务机关长，小岛此刻最希望包括西条联队在内的旅团主力回到文城了——城内发生的一系列反日事件，单凭特务机关的力量，根本无法弹压和破获，必须得到驻军的大量支援。
    萩原少将冷冷望着小岛正雄，语气淡淡地回答道：“濑名中将已经准备下令加藤旅团参与四面围攻作战的一个步兵大队，从沁源县外围撤军；至于我旅团进攻大榆树山、关门山的部队，他让我们自己相机行事。”
    小岛正雄被旅团长的目光瞪得有些发毛，情知对方因自己无力控制文城反日局面而极为不满，顿时不敢再继续说话。
    “下元师团终究是特设师团，战力难堪大任啊！”河边参谋长的目光则仍然滞留在墙上的军用地图上，并且用手中的指挥棍比拟出了电文提及的太行山腹地诸多县乡，最后在武乡县附近的浊漳河谷用力戳了戳——地图上完全没有标示长乐村的地名及准确位置，显示出皇军对太行山腹地情报侦察的缺失。
    “下元师团今年二月沿邯（郸）长（治）公路由河北进入山西，配合我师团主力夹击南同蒲路；后来攻克支那军二战区长官部临汾、苫米地旅团也有份，据说当时苫米地将军本人还亲自参加了入城式，也算是风光无限了。”萩原晃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黯然，苫米地四楼与他同为少将级别的旅团长，后者如今在太行山腹地的惨重失利，让他多少有了些兔死狐悲的感触。
    “八路军此次参战部队除了刘伯承师，还有林师徐旅的主力——现在盘踞在关门山的八路军，不就是号称林师徐旅的支队吗？”河边参谋长对着地图近乎在自言自语。
    “那是徐旅派出来的小股部队，是共产党军用来与蒋介石国民政府抢地盘儿的。”小岛正雄重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但这却立刻再度引来萩原少将的不满，他换上不无严厉的口吻说道：“这个所谓的徐旅关门山支队，如今已不单单是在和蒋介石抢地盘了吧？！他们的手，几次三番地伸到了我的眼皮底下！袭扰同蒲路姑且不论，师团骑兵联队高松准尉多人、现在就应该还囚禁在徐旅支队的手中——小岛机关长，你的人需要加把力了！”
    这一来，小岛正雄越发显得狼狈起来，真可谓如有芒刺在背。旅团长少将对他的称呼由“小岛君”换成了“小岛机关长”，问责之意再明显不过。
    “将军，是我辜负了您的重任！”特务机关长诚惶诚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萩原晃立正颌首。
    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坐下吧，”过了片刻，旅团长终于息事宁人般地朝电线杆子一样杵在原地的对方挥挥手：“我们面对的形势正在变坏——从华北方面军高度来看，如果第二军在台儿庄失利后不能迅速扭转山东的战局，整个北支那战场将彻底陷入被动；至于我们第一军在山西发动的这场四面合围太行山作战，结局你们也应该很清楚了。”
    河边参谋长这时也从墙上的军用地图前走了回来，坐在小岛正雄的旁边，聆听萩原少将的分析。
    “再说到我们师团——濑名中将率领着师团主力自从进抵到了中条山下，就再也未能发动有力的攻势；试图将卫立煌中央军残部逼过黄河、逐出山西的宏愿始终无法实现。”萩原晃停下来点上了一支烟，烦躁地连吸了两口之后继续说道：“前方如此无力，后方同蒲路沿线各县城，同样陷入了焦头烂额的乱战！霍县、灵石屡遭袭扰，文城城内骚乱不断——更不要说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受到的威胁了，那已经危及《风计划》的绝密……”
    旅团长少将越说越激动，结果被香烟的浓雾呛了一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两名下属忐忑不安地望着自己的指挥官，欲言又止，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萩原晃波动的情绪也有所平复，向外喊人来伺候茶水。
    抓住这个机会，河边参谋长急忙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师团长中将已经有了暗示，那么不妨将前线的部队先调回来一部分，以巩固文城为核心的同蒲路后防，强化小榆树山军事封锁区的安全。
    其实，房间里的这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之所以截至目前仍未正式发布终结四面合围太行山区作战的命令，只不过是还想保存一些颜面罢了。而参与合围作战的四大师团，开始选择这时各自悄然退兵，似乎也在心照不宣。
    于是，经过两个部下的先后劝说之后，萩原少将也给自己找了台阶：“不管怎么说，我旅团两个联队在此次作战中分头出击，已经将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徐旅支队逐入深山，同时封闭了大榆树山中央军391团的出路。在香月司令官那里，应该可以交代过去的了。”
    河边与小岛闻听此言，当即连连点头称是。的确，对比下元师团的两个联队在太行山腹地的惨败，己方毕竟还算是取得了进攻方面的胜利。
    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缓和多了，接下来，三名日酋顺理成章地具体议定了前线部队的去留。
    ——目前占领君丰公路之大榆树山口的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即日撤军，返回文城西郊的兵营；
    ——目前占领小榆树山西麓西坪村的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即日将防区移交，撤军返回文城东郊的兵营；
    ——目前占领青龙河下游梨花浦村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即日移防西坪村。
    ——有伤在身的联队长西条重平，返回文城接受治疗。
    “参谋长，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返回文城西郊兵营后，要马上组织小股兵力，不定期沿同蒲铁路及公路向北实施武装巡逻——近来同蒲路沿线治安情况有恶化趋势，你必须确保文城与君陵乃至太原之间的交通秩序，那是我们旅团乃至整个师团的运输大动脉，绝对不容有失！”
    “嗨咿！”
    “你先去部署吧，我和小岛长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
    萩原晃打发走了自己的参谋长，表情严峻地注视着留下来的小岛正雄：“从满洲过来的客人，都安顿好了吗？他们在同蒲路遇袭受惊后、现在情绪如何？”
    “报告将军，满铁映画的一行人目前情绪安稳，已经在着手准备在宋家沟密营内开展工作。”
    “呃，关于保密的问题，你是怎么考虑的？”问这句话的时候，日军旅团长脸上的神色现出了几分诡异。
    “请将军放心，关于对密营及慰安妇的保密纪律，已经在由平井寺一队长向满铁映画的人充分言明，我本人也将择日前往宋家沟，再做强化宣示。”
    “我指的不是这个，”萩原晃不满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满铁映画的这些艺人，并不属于帝国陆军，你如何能够做到用军纪来约束并确保他们严守绝密？”
    特务机关长至此才猛然惊觉，心跳速度不由得加快，他已然明白了旅团长话中含义，于是迎着对方的目光，缓慢但坚定地回答：“将军，我自有办法让满铁映画的人永远保守这个绝密……只不过，满洲那边怕是不大好交代。”
    萩原少将鼻子哼了哼，轻声说道：“事后可以让方面军司令部的铃木高参，给关东军方面打个招呼——不过是一群服务帝国拍电影的艺人罢了，在《风计划》的安全面前，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