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你还在吗

落井下石


把意大利客户“Paulo”带到工厂后,老板和经理的态度马上变了。
    “咖啡,茶,饮料?您喝什么?”老板关切地问。
    “咖啡,放糖,加牛奶。见多了,他的习惯我知道。”我摆谱说。
    那经理点头哈腰地说:“我马上去泡!我那儿刚好有一包蛮好的咖啡,上个月朋友从巴西带给我的,特别纯正!”
    我开始背米兰之歌的歌词,省掉”Milan”,说:“soloconte”
    Soeren说了几句话,我就假装翻译。
    “老板,Paulo问您,平时看足球赛吗?”
    “我啊,我不看,那么多人抢一个球,没什么意思。我看乒乓球,中国人嘛!”
    我心想,那就好,免得遇上个米兰球迷或者意甲球迷,发现我背的是歌词。
    我对Soeren说:“sempreperte,Camminiamonoiaccantoainostrieroi。”
    Soeren:“#¥%……&*@#¥%……&*”
    “他说您让人佩服!”我说。
    “嗨!佩服什么啊!”
    “他生活在意大利的米兰,他刚才说您要是有时间,欢迎去做客。虽然我们作为外贸公司一向不让工厂跟我们的客户私下联系,但是您要是私人旅游,到时跟我提前打个招呼,我让他去接您。是合作伙伴,也可以是好朋友嘛!”
    “哎呦,帮我谢谢他!这老外,就是热情啊!”
    经理端了两杯咖啡进来。
    Soeren喝了一口,微笑着对我说,“Warumistdassosü??WarumtutersovielZuckerundMilchindenKaffee?”(“这个咖啡怎么这么甜?他为什么要在咖啡里加这么多糖和牛奶?”)
    啊,原来这不是他口味啊!看来我记错了!
    我笑里藏刀地对他说:“Denkdran,dumagstdenKaffeesehr。”(那也得装成很好喝的样子!)
    Soeren配合地伸了个大拇指,逗得老板和经理乐呵呵。
    我示意他再说话。他又:“#¥%……&*@#¥%……&*”
    “老板,Paulo想问你,他们的货做好的没。我没跟他说还没做,您就拍拍胸,让他放心。”
    “已经做了一半了啊!”老板说,拿手拍拍胸。
    “soprauncampoverdesottouncieloblu。”我说。
    Soeren:“#¥%……&*@#¥%……&*”。
    “他问可不可以去看。”
    “这个……”
    “您别担心,我会跟他说他的货跟别人的货是一起做的,明天分开来才方便我们上去看。”
    “哎哎,好好好!”经理连连点头。
    我说:“conquistatevoiunastellainpiu。”
    我看着老板:“那我跟他说您跟他约明天下午两点来看生产情况行吗?”
    “哎,你还蛮周到的嘛!怪我们前两天怠慢了啊!”
    “哎,这个没问题,您别放心上,就是今明两天,您千万那些塑料外壳、显示屏和紫外线灯、臭氧盒子等都弄回来。明天能看到这些东西,几天后能准时出货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关紧要,我没那么矫情,您也是太忙,总之,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是是是!”
    我对Soeren说:“habrillatoinnoiinsiemecantiamo。”
    Soeren:“#¥%……&*@#¥%……&*”。
    “他说谢谢您,您很值得信任。”
    “都是好朋友,都是好的合作伙伴!”
    “Jmmersch?nl?cheln!Sagaufwiedersehen!”(微笑,跟他说再见)我跟Soeren说着德语,语速很快,最后还是加了句意大利歌词“unveroamicoseiinsieme”
    Soeren站起来,微笑着跟老板和经理握手,说:“bye!”
    老板和经理也“bye!”
    我们刚走出老板的办公室,经理就出来了。
    “你们现在是回酒店吗?”
    “我先去你们会议室拿行李。”我说。
    “你没告诉他你这两天睡这儿吧?”
    “没有,说这个干嘛啊,毕竟是客户。”
    “是是!没准还以为我们欺负你呢。他也拖着个行李箱,广州那边退房了是吗?你们在深圳定酒店了吗?”
    “还没呢!我看往前走两条街好像有个什么快捷酒店吧?”
    “那算什么酒店啊?才二星级!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来安排,我派车把你们送到一个稍微好点儿的酒店去,别介意,也就三星级。比不了他广州住的四星级。”
    “还是算了吧,他倒好说,老外有钱,你知道我,公司现在是这样的情况,出差补贴不够,这两天睡你们办公室你们没收钱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三星级我怕公司不给报啊,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对你们工厂熟得很,跑那么远住酒店,领导会不高兴的!”
    “那才多少钱啊!”他不可置信地说。
    “要不,你们送他过去吧,这么好的客户,确实不能委屈了他!”
    “Paul,Conilsognochelaviolenzano,nontisporchimaiinsiemecantiamo”我说完歌词,再跟他说德语,“SchütteldemKopf!”(摇头)
    Soeren直摇头,摇完了说:“#¥%……&*@#¥%……&*”。
    “他想跟我呆在一个酒店。他这一次来深圳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我们公司遇上这样的情况,他知道我们现在人手不够,特地过来帮帮忙,不然,我们应该人在长沙喝着啤酒吃着口味虾呢!”
    “是吗?你们长沙的口味虾很辣吧?”
    “他能吃,就好这一口。我们待会儿晚上还得一起去吃点儿夜宵,住两个酒店也不方便,我还是自己走到那个什么二星级酒店吧!他人好,会迁就我的,你人也好,谢谢费心了!”
    “你说我人好,我就得做一回好人了!就听我的,两个人都去我说的那个酒店,房费我们公司出,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实在不忍心你们在我们的地盘上受委屈,就这么说定了!”
    我心里一阵欢喜,假装羞怯地说:“这怎么好意思?”
    “这算什么啊,都是朋友嘛!走,我亲自送你们去!晚饭夜宵我包了!”
    我高兴得差点真的把米兰之歌唱出来。
    在路上他突然问:“你们老板那儿子……”
    “不是他杀的。”我赶紧打断他的话说:“警察都跟我们律师说了,最多两个星期,真正的嫌疑犯就能落网。”
    “真的?”
    我轻快地笑着:“那当然!”
    他要是坏人,世界上就没好人了。
    经理把我们带到一个湘菜馆,点剁椒鱼头的时候,服务员问,要不要加麻加辣。
    “湘菜加麻加辣就成川菜了吧?”经理说。
    “湘菜加接吻才是呢!”我脱口而出,幸亏他跟Soeren在说话,没听到。
    我跟易续的初吻来得不算早,但也不晚。我们大概交往三个月,那天是周日,阿姨出差了,他让我上他家玩。他答应做饭给我吃,我问他做川菜还是湘菜。易续的祖籍在四川。他说他不会做川菜,所以做湘菜。我说我是地道湖南人,你不能这么敷衍我。他说不敷衍,湘菜就是指在湖南做的,不是别省特色菜的菜。
    那天易续主厨,我二厨。二厨做的事就是坐在厨房门口磕瓜子、欣赏我男友伟岸的背影、还偷偷地啃掉一个主厨的西红柿。易续是个好主厨,把主要的事都干完了。剩下吃这种次要的事我也就不好意思再推给他一个人了。
    易续是人才,但不是天才,阿姨出差前往家里带了一罐新的辣椒酱,说是同事从老家带的。他没想到会那么辣,不足十片牛肉导致我们灭掉了两盘青菜两碗米饭,还一边擦眼泪一边找水喝,桌上的那壶水明明是凉开水,却一口比一口烫!
    我没法好好坐着,在餐桌旁蹦蹦跳跳不得解脱。易续在冰箱里翻着看有没有冰水,无功而返。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老的片子,《人鱼传说》,那里面钟丽缇说很辣的时候接吻就不辣了。可我不好意思直接说啊,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女的就该高傲而矜持!况且我还没接过吻,新手多少有点胆怯的。
    我只好退了一步说:“有部香港电影怎么说来着?”
    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快,话从我的嘴巴到达他的耳朵总要点时间吧,几乎是同时,竟把我一把拉到厨房,吻起来了!我说过,我的易续,他是个人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辣,易续的嘴唇火热火热的,烫得我全身僵直,当他的舌尖触到我的舌尖时,我立刻感到一阵酥麻,这种酥麻在很短的时间冲到了我的头顶,僵直的身体立刻变软,不觉地往后倒。易续伸手扶住了我的背,才不至于真的倒下去。
    我从未想过我们的初吻竟会那么长那么长,更没想到接完吻后会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尴尬。我们满脸通红靠在两个角落,偷偷地看对方,谁都不说一句话,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只好傻笑。我一直就是更扛不住尴尬的那一位,便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本来是辣,现在有点麻!”
    他也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说:“原来湘菜加接吻等于川菜啊!”
    所以那位计程车司机,和你的朋友,有的女人不看重化妆品,不记得哪双鞋是哪条街上买的,她们把心爱的人搞到手后还是特别珍惜。只是老天偏偏不让她们轻轻松松地持续幸福。
    我多想成为那种一心只关心化妆品和包包的女人。
    如她们一般傻呵地生活。
    “叶小姐,你还想要什么吗?”经理问我。
    我礼貌地摇摇头,表示你俩决定就好。
    我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跟易续吃很多川菜。
    我想对易续耍流氓。
    我想要的,说得出,就能得到吗?
    接下来我每天都待在车间,就算这样马不停蹄地生产,装柜前也没有时间再抽检和返工了。我只能在生产线上提前检查。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翻译,翻译也要按时按质按量地完成,出点差错,翻译公司就可能不给活儿了。连续五天,我每天睡眠时间不到两小时。那几天Soeren一见我就说:“问题!”我自顾不暇,一次都没问他有什么问题,他可能见我太忙,也没说下去。
    我累到给易续的信都口无遮拦的。我告诉他,你的米兰现在踢得烂爆了,全世界就剩你这么一个球迷了,你要是不活着出来,这球队就得解散!
    六天后,马律师告诉我,案发现场有两个杯子,检测出来应该装过西柚汁。其中一杯里含有安眠药的成分。有安眠药残留的杯子上有易续的指纹,女死者的体内也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
    我当时在车间,手抖摔碎了一个显示屏。我像一个钟摆,在信心和怯懦中摆来摆去。我让马律师去查有没有易续的化验报告,他这么多天不发声,是不是被人灌了毒药,毒哑巴了?
    马律师很快回消息说没有。
    给林木森打电话汇报进展,他一大男人独自坐在大马路牙子上喝酒感叹。有一家工厂,去年现金流出现危机,易续订货时将全款打给了他们,帮助他们度过了难关。易续出事后,那家工厂不声不响地将货按质按量地完成了,林木森到后,就只剩装箱的工作了。
    林木森说,做外贸,供应商永远比客户更难伺候,客户是大爷,供应商是爷爷。平日里能好好完成交期的供应商已经屈指可数,这样艰难的时候,更是难能可贵了。
    林木森说,“太他奶奶的感人了!”
    十天后,我这儿1800台空气净化器装柜运走。
    看着那几辆货柜车缓缓驶远,庆幸着我跟Soeren的阴谋得逞,我突然有了个很变态的想法。
    你知道,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学生,有的像张衣那样,成绩一直稳定地优秀。有的像张恒礼那样,只要不大考,成绩就优秀。有的像我这样,一直不优秀。更多的是另一种,成绩起伏不定,考好了自我欣赏,考不好自我怀疑,十几年的学生生涯,坐几十次过山车,我有很多同学都那样。
    易续自成一类,是朵奇葩。
    他偏科不是能力的问题,是选择的问题——他不愿意为自己不喜欢的科目花多余的时间,低分也是带着自我肯定的。
    这样不拘一格的易续,会不会打着一手我这等凡人看不懂的牌?他不说话,不找律师,是为了挑战警方的智商?看电视剧他老嘲笑那些警察总是在好人把坏人干倒之后才出现,他难道想看看现实里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傻?
    他有把握随时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可是……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吗?
    跟一群嫌疑犯同吃同睡?自己的妈妈都不亲自送一程?
    我不是想法变态。
    我就是个变态!
    我们去第三家工厂的路上,Soeren给我一张名片和写着意大利语的小字条,是工厂的经理偷偷塞给他的。
    Soeren说应该是翻译软件翻译出来的,他好像看懂了一些,做生意啊、直接啊、五个点的利润啊、随时联系啊什么的。
    外贸公司真不好做生意,合作工厂直接抢客户了。用耳屎想都知道这纸条的中心思想就是:下次直接跟我们做生意呗,为了勾引你,我们给你5个点啊!
    落井下石,呸!
    我们在离第三个工厂四条街远的酒店安顿下来,我带他去了街边的一个小店,趁他选啤酒和零食的时候买了一盒仙女棒和摔炮。
    我跟店主问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到了公园,我把仙女棒和摔炮给他看,告诉他这是烟花和鞭炮,我实现承诺了。
    “这是什么?”他失望地说,”我想要的……在天上……嘭!!像朵花!不是地上,是天上!”
    “现在不是过年,买不到那个,这些因为是小朋友的玩具,所以才能买得到!”
    “不对,我在云南的时候,看到了,在街上有!”
    “这是深圳!”
    “我们去比较好的地方,人多的地方,问一问,一定可以找到!”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应该往哪边走?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呢?而且我有一些累了,我走不动了!”
    “那边!”他往公园外一指,“我们可以找一个车,他送我们去,也把我们带回来!”
    我只好说实话:“Soeren,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了。”
    “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实话,你手中的那张银行卡里,只有三块多钱。我手上的这些钱,是你的新银行卡下来之前,我们所有的钱。”
    “为什么?”他惊讶得牙齿都快掉出来了:“你还在包养那个女人吗?”
    他指的是高润。当年因为高润的工资,我急需找一份工资更高的兼职工作,气急败坏时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了一次“我包养了个女人”。他一直信以为真。
    “没有。现在要拿钱养活其他的人。”
    “哦!”他怪笑。
    他把我的钱包拿过去,“多少钱剩了?”
    “你数数。”
    Soeren数钱的这两秒,马律师的电话过来了,他正在请人吃饭了解案情。我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新的消息是:警察查到了易续购买过一种精神类处方药的记录,是安眠药。
    “处方药?谁看了医生?”我问。
    “他妈妈。”
    “精神类药物,看的是心理医生吗?警察有没有从医生那儿获得什么线索?”
    “医生当天只给易续的妈妈开了安眠药,约好了第二天精神好一些再去会诊,可是又拖了几天,最后一次把时间约在9月10号的上午10点,可是那天凌晨,就发生命案了。”
    “天哪。”我忍不住感叹。
    “对。哦,还有一件事,由于案件的证据比较简单,法院有可能提前起诉,你那边资金的问题,可能得抓紧了。”
    “哦……好……好啊!”我紧张得忘了质问法院凭什么认为这些证据就够了,凭什么这么草率就提前起诉了?
    像是有拳头狠狠地捶打我的心脏,我狠狠地按住胸口,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没关系,钱也许有办法,就算没办法,易续应该会在起诉前出来。就算不出来,不是有政府指派的律师吗?
    可是,马律师如果不帮忙,胜算大吗?
    不对,还有张衣呢!张衣不是说她有办法吗?张衣不是说她会做事吗?张衣不是说她有把握吗?张衣知道马律师说的这些事吗?
    我发着抖拨着张衣的电话,关机。打给张恒礼,一样关机。打给林木森,问他这几天有没有跟张衣联系,他说没有。我给张衣发了长长的短信,告诉她马律师告诉我的所有信息,告诉她要抓紧,没什么时间了。告诉她一定要回我信息或者电话,我担心得都呼吸困难了!
    我坐在地上,很想哭。抬头看到Soeren在按计算器,忍住了。
    “你们这些德国人,数学是真差啊!”
    “哦哦哦,不可以这样说!”
    “我说错了?”
    “我们不应该买烟花这么贵!”Soeren说,“要115元RMB!”
    “15块。”我说,“我偷偷用了100块,对不起。”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我们的游戏赢吗?你为什么用钱这么多?”他气得眼角都上吊了。
    “我说的时候,忘记了我每天还要写信到长沙,我的信需要很快就到,所以必须用快递,每天10块,十天就用掉了100块。”
    “这么贵?”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快递了,我本来想用二十几的。”
    “你是一个骗子吗?”
    “对你来说,是的啊!我这些天,哪一天没当骗子呢?”
    他伸出拳头轻轻推一下我:“Hey,justkidding。”
    “Iknow。”
    “你需要写给你的公司吗?那个信?”
    “算是吧!”
    “为什么不可以用Email?你的公司有一个很老的人吗?不会用Email吗?”
    “他是一个年轻人,很会用Email,可是他在的地方没有Email。”
    “哦,好的!可是,我们游戏还是赢了吗?”
    “你赢了!所以这盒烟花和这盒鞭炮,你来放!”
    他嗯嗯地点着头。
    “对了,Funny最近怎么样?我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
    “她有一个男朋友,是新的。”
    我哈哈大笑地倒在地上:“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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