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拥红堆雪

深得我心


    在我认识的人里,性子冷,脾气孤傲的并不多,唯有这个武平齐令我记忆深刻。我记得才来南瞻那时初见,他还是会笑的,待人虽不热忱,但也没这么冷漠。这几年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脸上笑意越来越少,就算是笑,也像假笑,勉强得很。
    建康城才俊如云,名气盛的世家公子,大都是靠着才德品貌而闻名,譬如陶若靠才,秦落雪靠貌,孟节靠德,而武平齐靠的,却是他这一副冷面孔。不知何时起,在世人眼里,他真就像是冰坨子似的存在。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常年稳居最不受人待见的世家公子大榜上前三。
    鲜少有人能入武平齐的眼,能被他格外看重。他那双长年透着寒光的眼睛,我还从未见过他放软目光去看谁。起初听到允康要嫁的人是他时,我对这门亲事真是抱着如老母亲送女入狼窝般的不放心。允康性子已像波澜不兴的湖面,而武平齐简直就是一潭死水,这样冷性格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这日子想想就冷淡得心酸,就像不放盐的菜,寡淡无味,味同嚼蜡,仿佛人生都会没了指望。
    现在来看,他们的相处,却有些出我意料。
    若说此前,我还会为了允康和秦落雪的无缘而嗟叹,而现在,我却顿悟,或许于允康而言,武平齐才该是她最好的归宿。其实武平齐生的挺好看的,剑眉星目,高大挺拔。虽说也是庶子出身,但为人处世一点都不小家子气,而在武家的地位更是不可小觑,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金吾卫右将军,前途一片光明,仔细数数,他优点还是挺多的。要不是他对谁都冷言冷语还冷眼看人,以不至于这么不招人待见。可话说回来,他并没招多少人不待见,只是不怎么招我待见而已。
    秦落雪是明珠,谁都想要,可明珠只有一颗,不是谁都能有的。而允康真正需要的,她自己也说过,只是一颗能淡去苦味的糖莲子。
    明珠虽贵重,于她,却注定华而不实。
    ————
    ——
    目送允康夫妇走远,我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于归身上。她难道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竟还能睡得这么香。
    我附在于归耳畔唤道:“快起来,你家太子殿下亲自接你回家了。”
    尽管我很用力的推她的胳膊,她却无半点反应,眼帘紧闭,闲适地偏了偏头,然后继续睡去。
    百里颛脸色越发难堪,皱眉盯着趴死在桌上的于归,一脸的嫌弃。
    “还是你来唤她吧,我叫不醒。”
    我咧嘴,冲百里颛尴尬的笑笑,然后识相的拉起长极,又拽上月食立马开溜。
    长极好像在生我的气,路上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他走的很快,我得很费力才能勉强撵上他的步子。我近乎是小跑的奔向他。
    等稍挨近些,我便赶紧讨好地说:“长极,你累不累啊,要是累了,就歇一会,或者,把步子迈得再小些?”
    他仍是板着脸不肯搭理我,健步如飞。
    我懒得与他置气,耸耸肩,锲而不舍道:“你走慢点,你走慢点我才追得上你啊。”
    他还是装没听到。我默然,只能暂时闭嘴。
    他明明感觉到我的注视,却故意装作不知,神情冷冽地偏过头。我也不恼,犹自朝他走了过去,试着去拉他的手。他手一抬背在身后,躲开了我的牵抚。
    沉默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我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到底还是先开口打破僵局:“你到底在气什么,你说说话行不行?”
    他神色不变,没有回我。
    看来,只有使杀手锏了。
    “啊——长极!”
    我特意放缓步子到他身后,蹲下身假装是崴了脚。他总算有点反应,停下步子转身看我。
    他绕有兴致的抱着手,冷笑道:“每次都装崴脚,能不能换点花样?”
    我怒吼道:“哪有每次装崴脚!我也会装头疼的好吧。”
    他笑意更深,看用关爱憨痴傻儿的眼神看着我。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真想给自己两下,实在是嘴笨得可以。
    长极就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竟没有任何要过来拉我的意思。没有台阶下,我也不好干巴巴的自己起来不是。
    为今之计,就是比谁能耗。
    月食缓缓蹲下依偎在我身边,以为我真的崴了脚,便用头不停的去蹭我的背,像是在催我起身。我抱着月食,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唉声叹气道:“月食,还是你好,不像某些人,见我这样了还说我在装。真是铁石心肠。不过也怪我自己,以前谎话说太多了,现在就算我说真话都没人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我扯着嗓子,特意说得很大声。
    长极虽不信,但还是走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道:“你真崴脚了?没骗我?”
    我点头如捣蒜,诚恳道:“真的,没骗你。”
    他错愕一瞬,还真以为我崴了脚,急急伸手要来搀扶:“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赧然笑道:“怪我走路不注意脚下,踩着了石子,不小心就崴到了。”
    看,我多会骗人。
    待他拉我起来,我顺势就要向他怀里跌过去。演技之拙劣,动作之浮夸,连我自己都觉得演得太刻意。他应该也反应过来我是装的,可还是将我揽进怀里。
    我腆着脸环住他的腰,抬头道歉:“长极,我错了,你别我生气了好不好?”
    他似笑非笑的凝着我,淡淡道:“你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想了想,认真道:“我不该骗你说我去找于归切磋琴技,实际上是去喝酒。而且还喝得太疯。我也不该出门太长时间不回去,还劳烦你出来找我。”
    他嗯了一声,继续道:“还有呢?”
    我仰头,眨眼道:“没了呀?”
    “再想想。”
    我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还错在,刚刚不该撒谎骗你,说我崴了脚,实际上就是骗你过来搀扶我。”
    长极释然一笑,傲娇异常:“知道就好。既然知道,以后可千万别犯了。我今日若不出门寻你,你怕是天黑都不回家,说不定就醉死在东宫了。”
    我摆手:“没那么严重,那点酒醉不死人。”
    话落,忍不住打了个酒隔。
    长极捏住我的脸,哭笑不得道:“身为女子却浑身酒气,成何体统。”
    我呵呵笑道:“北邱儿女,不拘小节,喝点酒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保证,我以后滴酒不沾行吧。那你,也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抱着他的胳膊大力摇晃,不停的说好话讨好,他笑得十分无奈,终于松口:“算了,这次我就不说你了。但你得记着,下次可别再喝这么多酒了,你一喝酒就会头疼。”
    原来他生气是为了这个?是怕我犯病。
    我心里欢喜,用力点头,笃定向他保证:“自然自然,我再不喝酒了,一定做到滴酒不沾。”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说是我不给你喝。”
    见他神色放软,我便挽着他的胳膊,趁热提要求:“那我表现这么好,你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奖励一下?”
    长极警惕睇着我,哼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想央着要他背我,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便拐弯抹角道:“实在是走不动了,腿酸得厉害啊。如果,这个时候有轿子可以坐,或者,有马可以骑,那就好了。”
    他冷冷哼哧一声,笑道:“要是有人肯背你就更好了对吧?”
    我嘿嘿一笑,摸摸鼻子:“知我者,长极也。”
    长极拧过身,我以为他真要蹲下来背我,谁知他却哼唧说了两个字“休想”。就甩下我大步流星向前走。
    我眼角抽搐得紧,长吐一口浊气,立时又急忙跟上。我寻了时机,趁他不备时一纵跳上了他的背。我得手的太容易,他竟也没做任何反抗,随我趴在他背上耀武扬威。
    我环住他的脖颈,恶作剧的在他耳边哈气,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手背,警告道:“好好趴着别动。你要再胡闹,我可就咬你的手了。”
    我不以为然,撇嘴乐道:“你咬呗,反正我是肉手,咬了也不会疼。再说了,咬在我身,痛在你心。你舍不得。”
    长极怔怔不言,像是被我的话说气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上表情,遂伸长了脖子侧脸前去探看。只见长极垂着眼帘,嘴角微微上扬,耳根到脸颊都泛了红。长极他,莫不是在害羞。
    难得见他这样,实在有趣。
    我正打算再做些什么来调戏他一番,却听他道:“真是好不知羞,你要再说什么,我可就把你扔下去了。”
    “真是没情趣。”
    我愕然,讪讪闭上嘴巴。
    未几,我再次开口,这次不是没话找话,而是有感而发。我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跟他说话:“长极,我真喜欢现在的日子啊,平平淡淡,安安逸逸的。”
    我听见他很浅的笑声,可他却不回我。
    我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满足?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
    我举高手,笑着去揪他的耳朵,狠狠威胁道:“你怎能不满足啊?你应该也和我一样,要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
    他默了片刻,才缓缓跟我说:“我也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平淡,喜欢安逸。更喜欢的原因,是这种日子里有你。”
    此话说的,深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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